詩詞曲語辭匯釋/須
詩詞曲語辭匯釋
杭縣張相獻之述
須（一）
須至
須，猶應也；必也。杜甫《投簡梓州幕府兼簡韋十郎官》詩：「固知貧病人須棄，能使韋郎跡也疏。」人須棄，猶云人應棄也。韋莊《令狐亭》詩：「若非天上神仙宅，須是人間富貴家。」須是，猶云必是或應是也，與上句若非字相應。《瀛奎律髓》六，姜梅山《呈方叔》詩：「不是論松須說劍，若非尋壑即觀山。」亦應義、必義，與不是字相應。陳師道《晦日》詩：「即事無同異，旁觀有是非。食蔬如許瘦，飽肉未須肥。」未須肥，猶云未必肥也。方岳《滿江紅》詞：「倘只消江左管夷吾，終須有。」終須有，猶云終應有也。周密《瑤花慢》詞：「杜郎老矣，想舊事花須能說。」須能說，猶云應能說也。《董西廂》三：「料當日須曾讀聖先典教，五常中禮義偏大。」須曾讀，猶云應曾讀也。《黃粱夢》劇四：「道不的殷勤過日災須少，僥倖成家禍必多。」須與必為互文，須少，猶云必少或應少也。《蝴蝶夢》劇一：「止不過是一人處死，須斷不了王家宗祀。」言應不至於斷宗祀也。《小孫屠》戲文：「梅香！媳婦在房幃，須是照管家計。」須是，猶云應得也。《張協狀元》戲文：「今歲賢良，須是選個年少。」義同上。又有須至一詞，亦猶云應得也。邵雍《人物吟》：「人破須至護，物破須至補，補護既已多，卒歸於敗露。」言應得護、應得補也。按黃庭堅《次韻時進叔》詩：「人故義當親，衣故義當補。」兩詩之句，機軸相同，一用須至字，一用義當字，當即應也，可相證也。
須（二）
須，猶是也；自也；正也。王安石《見鸚鵡戲作》詩：「直須強學人間語，舉世無人解鳥言。」直須，猶云直是也。《小孫屠》戲文：「他須煙花潑妓，水性從來怎由己，緣何會做得人頭妻。」他須，猶云他是也。按當時熟語，稱妻為腳頭妻，頭妻之上，疑脫一腳字。又：「他如今須脫了名籍，我見他誠實娶他歸。」如今須，猶云如今是也。《賺蒯通》劇二：「漢蕭何忒下的，救他出井底，將他斬首訖，那的也須放着旁州例。」也須，猶云也是。旁州例，榜樣之義。《麗春堂》劇二：「我與那左丞相是兄弟，我和你須叔姪。」須與是互文，須即是也。以上為是字義。涵芬本《遇上皇》劇一：「既然他不肯斷酒呵！不要他城市中住，教他村裡莊兒上去住，須沒有酒吃。」此須字作自字解，言自沒有酒吃也。《勘頭巾》劇三：「大古是腳踏實地，你從來本性我須知。」言我自知也。《十探子》劇二：「您肺腹我須知，都則為飲食。」義同上。有時須字與是字聯用，語氣較強，則可解為自是或正是。《遇上皇》劇二：「小人則（只）是箇隨驢把馬喬男女，你須是說古論文士大夫。」須是，猶云自是或正是也。《舉案齊眉》劇一：「這須是五百年前天對付，怎教咱自做主。」《趙氏孤兒》劇一：「你你你要慇懃照覷晨昏，他須是趙氏門中一命根。」義均同上。《殺狗勸夫》劇楔子：「咱須是一父母，又不是兩爺娘。」又一：「我又不是庶出逃生子，須是你同胞共乳親。」《神奴兒》劇一：「我和你須是親兄弟，又不是廝認義。」《舉案齊眉》劇二：「這不是我言語村，須是你情性緊。」上列四則之須是，均與不是對舉，亦猶云自是或正是，而前三則亦可解為本是，須有本義，見次條。《小尉遲》劇二：「老將軍！那劉無敵須年少，你如今可老了也。」須年少，猶云正年少也。《謝金吾》劇三：「你道我不知道你哩！則那賀驢兒小名須是你。」言那小名叫賀驢兒的正是你也。《東窗事犯》劇：「陛下索趁逐，替微臣報冤讎，臣須是一日无常萬事休。」此猶云正是。《殺狗勸夫》劇二：「俺須是死無個葬身之地，只落得抱雙肩緊把頭低。」此亦猶云正是。以上為正字義。
須（三）
須，猶本也。語氣較自字、正字義為強。《太平樂府》九，睢景臣《哨遍》套，《高祖還郷》：「你須身姓劉，您妻須姓呂，把你兩家兒根腳從頭數。」言你本姓劉，你妻本姓呂也。根腳，猶云出身。《東堂老》劇二：「這的是你爹行基業，是你自己錢財，須沒箇別姓來爭。」言本沒別人來爭也。《謝金吾》劇三：「我可也不怕你，不懼你，我須是天潢支派沒猜疑。」須是，本是也。《金線池》劇二：「我須是讀書人凌雲豪氣；偏遇這潑虔婆全無顧忌。」《神奴兒》劇一：「俺須是親手足，您須是親妯娌，有什麼話不投機。」巾箱本《琵琶記》二十：「爹媽休疑，奴須是你孩兒的糟糠妻室。」義均同上。《趙氏孤兒》劇一：「你本是趙盾家堂上客，我須是屠岸賈門下人。」須與本互文。《倩女離魂》劇一：「俺本是乘鸞艷質，他須有中雀丰標。」須與本亦互文。《㑳梅香》劇三：「這的是赴約的風流況，須不是樂道的顏回巷。」須不是，猶云本不是也。《李逵負荊》劇四：「須不是我倚強凌弱，還是你自攬禍招災。」義同上。
須（四）
須，猶終也。語氣較應字義為強。王建《歲晚自感》詩：「一向破除愁不盡，百方迴避老須來。」老須來，老終來也。羅鄴《別夜》詩：「若在人間須有恨，除非禪伴始無情。」須字與始字相對，須有恨，終有恨也。楊萬里《前苦寒歌》：「勸君莫出君須出，冰脫君髯折君骨。」須出，終出也，意言偏偏出門去也。《樂府雅詞》上，無名氏《調笑》集句：「萬里蒼蒼煙水暮，留君不住君須去。」須去，終去也。黃庭堅《步蟾宮》詞，《妓女》：「照清溪，勻粉面，插山花，也須勝風塵氣味。」《山谷琴趣外篇》彊村本校記云：「也須，明本作算終。」須與終同義也。晁元禮《雨中花》詞：「但知記取，此心常在，好事須成。」言好事終成也。又《河滿子》詞：「但願人心長在，到頭天眼須開。」言天眼終開也。又《步蟾宮》詞：「奴哥一向不賭是，算誰敢共他爭氣。且偎隨須有喜歡時，待款款說些道理。」言終有喜歡時也。辛棄疾《婆羅門引》詞：「男兒事業，看一日須有致君時。」言終有致君時也。《花菴詞選》，宋自遜《西江月》詞：「世上風波任險，門前路徑須寬。」須寬，終寬也，與上句任字相應。郭應祥《鵲橋仙》詞，《丙寅七夕》：「休言夜半悄無人，那喜鵲也須知道。」須知道，終知道也。楊无咎《多麗》詞：「功名事，到頭須在，休用忙呵！」高登《多麗》詞：「循環事，亡羊須在，失馬何憂。」兩須在，均猶云終在也。《樂府雅詞》拾遺上，無名氏《西江月》詞：「飲罷高陽人散，曲終巫峽雲飛。千方修合鬭新奇，須帶別離滋味。」言終帶別離滋味也。按此當為詠茶，古人宴會散時，點茶送客也。《董西廂》四：「說盡虛脾，使盡局段，把人贏勾廝欺謾，天須開眼。」言極盡欺瞞，天終有眼瞞不得也。《小孫屠》戲文：「常言道，公門可行方便。人易諕，天須見。」義同上。《羅李郎》劇三：「占猱兒，養弟子，我良言，須逆耳。」須逆耳，終逆耳也。猱兒、弟子，均為妓女之稱。《西廂》二之一：「歡郎雖是未成人，須是崔家後代孫。」須是，終是也。《瀟湘雨》劇一：「雖然俺心下有，我須是臉兒羞。」《舉案齊眉》劇二：「須有日御簾前高捧三台印，都省裡官身正一品。」須有日，終有日也。巾箱本《琵琶記》五：「但願得雙親長健，須有日，拜堂前。」義同上。
須（五）
須，猶卻也。於語氣轉折時或語氣加緊時用之。朱敦儒《水調歌頭》詞：「中秋一輪月，只和舊青冥。都緣人意，須道今夕別般明。」須道，卻道也；言中秋之月，只與常時一樣，都緣心理作用，卻道別樣光明也。《花草粹編》三，無名氏《菩薩蠻》詞：「含笑問檀郎：『花強妾貌強？』檀郎故相惱，須道『花枝好』。」須道，義同上。《小孫屠》戲文：「孫二須不是這般人。」言卻不是這種人也。《馬陵道》劇三：「先生！我須不是故意來賺你的。」《謝金吾》劇四：「楊景擅離信地，私下三關，焦贊殺死謝金吾家一十七口，都是他自犯出來罪過，須不是王樞密屈陷他的。」《灰闌記》劇一：「這須不是我妬他，是他自做出來的。」凡云須不是，均猶云卻不是。《漁樵記》劇一：「怕不的他外相兒好看，只是那腹中文章須假不得。」言腹中文章卻假不來也。《㑳梅香》劇一：「莫非是來偷望小生，我須不知，一定惱將去了。」須不知，卻不知也。《岳陽樓》劇一：「我則待朗吟飛過洞庭湖，須不曾搖鞭誤入平康巷。」須不曾，卻不曾也。《氣英布》劇三：「元來他罵的也則（只）是郷間漢、田下叟；須不共英雄輩，做敵頭。」須不共，卻不共也；言卻不與英雄輩為難也。按本條所述，與作終字解者頗相近，特彼為直敘語氣，此為轉折語氣耳。
須（六）
須，猶雖也。王維《燕支行》：「教戰須令赴湯火，終知上將先伐謀。」顧元緯本、凌本須均作雖，須字與終字相應，言教戰之令雖嚴，終以伐謀為先也。李商隱《中元作》詩：「羊權須得金條脫，溫嶠終虛玉鏡臺。」須一作雖，亦與終字相應。錢起《江行》詩：「放歌雖自遣，一歲又崢嶸。」雖一作須。王建《昭應官舍》詩：「文案把來看未會，雖書一字甚慚顏。」雖一作須。玩上所舉，可知須與雖本通用也。更廣其例。元稹《酬樂天得微之知通州事》詩：「此中愁殺須甘分，惟惜平時舊著書。」言愁死雖甘心，惟惜著書之事未結束耳。杜牧《李甘》詩：「賢者須喪亡，讒人尚堆堵。」言賢人雖死而讒人猶高張也。曹松《送僧入蜀過夏》詩：「五月峨眉須近火，木皮嶺裡只如冬。」言峨眉雖熱，木皮嶺則不熱也。敦煌文庫，《晏子賦》：「梧桐樹須大，裡空虛；井水須深，裡無魚。」須大，雖大也；須深，雖深也。賀鑄《望湘人》詞：「須知鸞絃易斷，奈雲和再鼓，曲終人遠。」言雖知琴絃易斷，奈并鼓曲之人而亦杳然乎。吳文英《三姝媚》詞：「春夢人間須斷，但怪得當年，夢緣能短。」言春夢今雖已斷，但怪當時夢緣悤悤太短耳。蘇軾《殢人嬌》詞，《小王都尉席上贈侍人》：「密意雖傳，羞容易變，平白地為伊腸斷。問君終日，怎安排心眼？須信道司空自來見慣。」末三句乃倒裝文法，蓋脫胎於劉禹錫「司空見慣渾閒事，惱亂蘇州刺史腸」詩意。言雖曰在君已司空見慣，然終疑君之怎能安排心眼也；意言我已無端為伊動情，君何以獨能無情也。心眼與心同義，辛棄疾《永遇樂》詞：「誰知老子，萬事不關心眼。」猶云不關心也，可證。《董西廂》一：「須看了可憎底千萬，兀底般媚臉兒不曾見。」言雖見過美人千萬，然如此之美貌則不曾見過也。《小孫屠》戲文：「空有日月須明，不照覆盆下面。」案《五燈會元》十五，淨法章禪師：「日月雖明，不鑑覆盆之下。」一作須，一作雖，語意同也。三十種本《博望燒屯》劇：「這個是庶子，有心機；這個須降將，顯忠直。」是亦雖也，見是字條。言雖曰庶子，頗有心機；雖曰降將，頗見忠直也。按劇情，庶子指劉封，降將指趙雲。《薛仁貴》劇三：「上墳的須有許多人，也不似你，你。」《蕭淑蘭》劇一：「你須惡厭，不由我腮斗兒上添笑靨。」《老生兒》劇三：「這一場胡主張，您須熱鬧俺荒涼。」《舉案齊眉》劇二：「須是在夫婦行殷勤，也要去爺娘行孝順。」巾箱本《琵琶記》三十：「他媳婦須有之，念奴須是他孩兒的妻，那曾有媳婦不得事親闈。」須有之，凌刻臞仙本、陳眉公本均作「雖有之」。《繡襦記》四：「你腰間須軟，背上還硬。」背硬，諢其為龜也。凡此諸須字，亦皆雖字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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