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貞文記/第二十五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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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齣 情隕


番卜算末上白髮老蒼頭,欠下陰人債。舖牀進藥少丫頭,權使蒼頭代。


自家乃老院公便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時禍福。我姐夫自京都得官回來,老爺奶奶不勝之喜,意欲即與小姐成婚,奈他中塗患病,到家十分沉重。老爺奶奶因他身畔無人,差我特來服侍。今日已過晚,我且掌上燈,扶他睡了罷。下扶生上


尾犯依約鏡中霜,啼染素肌,痕添紅浪。病骨嵓嵓,自看不成模樣。非宋玉懷沙瘁損,似潘安看花病傷。憔瘦影,搖搖不定,閃似殘燈颺。


三十三天,惟有離恨天最高,四百四病,只有相思病難醫。老院公,我今一病深沉,獨對殘檠,無聊無賴,可怎睡得著也!正是:千愁萬恨何時盡,百計千方夢不成。


尾犯序和淚對銀釭,悶倚屏山,盻不得更盡雞唱。長恨迢迢,怎禁這如年夜長。思想,往常呵,醒時節鱗鴻望杳,睡時節鴛鴦夢兩。今時候,難交業眼,無計到高唐。


姐夫,你病殘人,須用自家排遣,休得多思,以致傷情。老院公,你教我怎不傷情也!


前腔依依鬼火照空房,風閃孤燈,寒生羅幌。殘病身軀,怎捱這淒涼時光。悲傷,俺活在也,枕兒畔有誰人憫惜,死去呵,這潑屍骸,有誰人殯葬。思量起,萬愁千恨都是我一身當。


姐夫,你這等長夜,並不合眼。今天色漸明了,須強睡片時,老漢也待打個盹兒。做同盹介。外同淨上


金蕉葉醫良藥良,應難療心頭病傷,則除是仙家禁方,纔醫得沈郎無恙。


小婿病患十分,全仗先生指下回春。不是小子誇口,管教手到病除。不還你個活的,定還你個死的。進見介。外他主僕俱盹睡在此,想是夜裡不曾睡著,我們且不要驚醒他。淨拍桌大叫。生、末驚醒介。外先生怎麼這等大驚小怪?這是醫家入門訣掌心雷。若一驚驚得醒,便是活的,驚不醒便是死的。承岳丈與太醫到此,恕小生病體不能迎接。你病人怎說此話?老院公,取書來診脈。末取書,淨作診脈介。外先生,


駐馬聽你仔細端詳,這病還應用甚方。敢是往來潮熱麼?這不是往來潮熱。敢是咳嗽傷寒麼?也不是咳嗽傷寒。生呫語介我那妻呵!這是怎麼說?我相公日裡夜裡,長是如此。這是憂思不遂之癥,先生須仔細照癥用藥。世間諸病,只有相思病是最難醫的。大凡女子犯此病用針法,男子犯此病用篐法。令婿的病,不是小子能醫的,除非篐一篐就好了。看他魄散魂揚!脈息何如?脈息麼,魚遊雀啄去揚揚,七情傷損元陽喪。起,低對外云令婿呵,病入膏肓,便盧醫再世應也難量。


這怎麼好?還望先生用心下藥。小子不敢調謊,依小子看來,令婿只在旦晚了,小子藥也不敢送上。正是閉門不管窗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張。下。外見生。生問云太醫怎麼說?他說你病,非藥所能治。


前腔教你且自消詳,病犯災凶這藥怎當。他說是甚麼病?他說是飽飢勞役,憂慮怔忡,和著塗路風霜。則要你安心息慮慢調將,管教勿藥身無恙。呀,一時淹煎,遍身冷汗。外按額歎介看他汗出亡陽,真個是盧醫再世應也難量。


你女婿自知此病,不疼不痛,心神恍惚,變癥多端,法難調治。


好事近垂死病難當,似階前半寸餘光。霎無多響,雲暗西林崗上。小生今年二十二歲,壽算有限,也不消提了。但與令愛婚姻到頭竟成一夢。堪傷,想昔冰人月老,生註定,宿寡辰張。驀地把鴛鴦拆兩,我便向黃泉底下,怎禁的,咽介怎禁的,流淚千行。


壽命長短,婚姻聚散,莫非命也!


前腔休得恁悲傷,論人生修短無常。婚姻前定,幾般般會合分張。相當,果若你姻緣廝湊,終須與配合鸞凰。則要你好將息,身兒靡恙。管取伊,團圞到老,終久成雙。


咳,病勢到此,死所不免,但胸中耿耿,還有一言。老院公,你扶我拜了老爺,然後敢說。不消起來,有話便說罷了。末扶生起,拜,跌介


勝如花衷腸事,暗自傷,待訴與慈悲岳丈。言又止介到其間,有話難提,只落得中心悒怏。賢婿不必感傷,你有話儘說。生泣云俗云:『一夜夫妻百夜恩,百夜夫妻海樣深。』有等不肖婦人呵,抵多少,恩如天樣,又復去重歸洞房。況令愛,原是個深閨女娘,未偶糟糠,怎教他把妝臺空傍,孤守著繡幃鴛帳?但則一件,那件?小婿姻事,若非王娟間阻,決不遷延,至有今日。王娟那廝,乃我之深仇也。願岳父呵,則與他別選東牀,再休教坦腹王郎。


賢婿呵,


前腔你多愁病,休過傷,且莫把傷心話講。論女和男,須正綱常。況既做了夫妻呵,有的是,恩深義廣,怎顧得鏡臺空傍。我小女,知書禮,要做個齊眉孟光,怎再肯別歸洞房,另理新妝。賢婿,你且則是安心調養,休得要多生胡想。你若有不幸呵,我小女決不與他別選東牀,更說甚坦腹王郎。


若果如此,小婿死亦瞑目了。姐夫晝夜無眠,懨懨委頓。老爺且請暫回,待他少息片時。老漢也到太醫處討藥去。這也說得是。賢婿你好生將息,老夫少停,再來看你。正是世間妙藥無過睡,睡若寧時病亦寧。下。生睡介。老旦上佳人命薄愁偏重,才子情多病轉加。愁似秋來風裡葉,病如秋後雨中花。老爺回來說,姐夫病體濱危,我姐姐親自要去看他,老爺奶奶不肯。姐姐著我寄這封柬帖去與姐夫,這分明是與他訣別了。正是一封書寄千行淚,淚有窮時恨未窮。來此是他臥房,不免徑進去。入見,生驚醒介呀,何處天仙,忽然臨降。甚麼天仙,我是紫娥,奉小姐的命,特來探問姐夫。姐夫你病體好些麼?如此生受了。紫娥姐,你問我病麼?我可有甚病來?


鶯花皂我這多病為愁傷,暮和朝,愁怎忘!百病可醫,愁病難醫。姐夫,你只少愁些罷了。我這愁怎麼少得去!我自那日離了家中,去到長安,魂靈夜夜陽臺上,些兒影,那一刻不與你姐姐如相傍。老爺原說成名之後,便與成婚。姐夫,你既得官回來,老爺已准備與你成婚了,又何必過爾愁思,有傷貴體。生淚介成婚二字,我今生再不敢望了。只恨我與你姐姐呵,名喚夫妻一場,到今臨訣時,也不能相會一面,疼惜一聲兒,好可傷人也!自徊徨,兩分張。我若得他一聲憐惜呵,死也當。若得一刻與他聚頭呵,死也當。妝臺人杳,我神遊翠鄉,泉臺路渺,我魂歸冥鄉。紫娥姐,你替我說與姐姐,則望他鴛鴦並塚言休誑。


老泣云若說我姐姐心事呵,與姐夫是一般的。


黃鶯穿皂袍他甘死拚紅妝,為多情,心暗傷。自你去後呵,朝朝暮暮獨倚妝樓望,西風夕陽,天涯路長,淚痕滴滿青衫上。郎今病已,于飛可將。郎如不幸,他終身守孀,一靈兒願把郎身傍。


出書介我姐姐有柬帖寄來與姐夫,他的心事都寫在書上,你自看波。生拆讀介賤妾張玉歛衽拜啟沈郎夫君足下,妾以鄙陋,得託君子,矢以終身,決無貳志。雖昔家君不無違言,而賤妾三生之誓,明於皎日。自足下駕往燕都,再更寒暑,斜陽望斷,夢想為勞。嗣後獲聆佳報,方謂燕爾有期,終身可託。不料二竪作祟,購此危癥,賤妾聞之肝腸為裂。昨復讀佳什,中間實有相要白首同歸之意。嗚呼足下,豈尚未白鄙人之心哉!足下善自保攝,邀惠皇天,得以無恙,實屬萬幸。如其不然,穀不偶於君,願死以同室也。思君之切,匪始自今日。鄙詩一章,聊以見志。臨楮哽咽,書不盡言。珍重千萬,千萬珍重。汝心金石堅,我操冰霜潔,擬結百歲盟,忽成一朝別。朝雲暮雨心去來,千里相思共明月。讀畢哭介若瓊妻,你果如此,我死亦瞑目了。倒介。老驚叫介姐夫甦醒甦醒。生漸醒介若瓊妻,我和你名為夫婦,兩下未曾廝叫得一聲。你今叫我一聲夫君沈郎,又說穀不同室,死願與我同穴。這等看來,妻,妻!你張若瓊真個是我沈佺的妻子了。妻!


黃鶯帶一封你魂夢遶湘江,血冷冷,千萬行。你一聲一叫,一般恩義如天樣。盻淒淒夕陽,聽蕭蕭白楊,我今生無復重生想。上高唐,喜相將,做一個塚上鴛鴦在夢裡雙。


老悲云姐夫呵,我姐姐自你去到京師,妝樓凝盻,目斷斜陽。這都不消講了。今日你途中患病而回,將近已有一月。醒時作念,夢裡悲啼,一日一夜,何止百十聲沈郎。姐夫,你好自將覷,得以無恙,成歡百年,實自萬幸。若你果有差池,少不得我姐姐,也定要相從於地下了。你姐姐心事,我所素知,但我病勢至此,斷無少延之理。我和你姐姐,名為夫婦,今至臨死,不能一言相訣,此目終所未瞑。紫娥姐,待我起來拜你一拜,便是拜別你姐姐一般了。


集賢聽黃鶯銀河淚滴千萬行,我不能勾望。拜跌,老扶介姐夫快不要了。扶生坐唱我不能勾望黃姑天上成雙,願在地下呵,連理同枝相偎傍。拚今生做一個殘夢黃粱,先歸冥壤。紫娥姐,你向妝次,把我衷腸傳上,則願來世裡,化鴛鴦,雙飛並宿,同在水雲鄉。


老背泣介看他光景,多分不能久了。自古道行雲易迷,驚魂欲斷。人到此際,要留也留他不住了呵!


前腔無常石火流電光,便有神仙妙手呵,也綰不住半刻斜陽。聽五夜鐘聲催的往,少年人早早身亡。陽關別唱,生共死都是一般般情況。枉悲傷,留郎不住,難覓返魂香。


紫娥姐,我今也絕無求生之想。蒙你姐姐相許,穀不同衾,死願同穴。倒不如早死為妙了。


琥珀貓兒墜同衾同穴,生死兩同牀。我便抵死俄延,可也只半晌。倒不如今早死得成雙。謾悲傷,這一霎時光,形影分張。


末上我去問太醫取藥,太醫說他病在頃刻,不肯下藥,如何是好?見老介呀,紫娥姐,你又在此催他死了!你在此講話,增他傷感,不如且回去,待他好歇息片時。正是這樣說,姐夫你好自將覷,我回小姐話去。紫娥姐,你多住一刻也好,我見了你,便似見你姐姐一般。你若此時回去,我就此時便死也。泣介。老亦泣介姐夫,休這般說,我回了姐姐話,再來看你。正是世上萬般哀苦事,無非死別與生離。下。生睡介。小生、小旦扮金童、玉女持幡上


前腔雲幡寶蓋,仙樂韻悠揚。離卻紅塵千萬丈,天風吹墜玉罏香。慈航早度仙郎,疾返西方。


見介請了!沈郎你本是菩薩座下侍者善才,偶爾降生人間。今我等領法旨,迎你還歸本位。生請介原來如此。待我焚香沐浴同行便了。這是怎麼說?姐夫,你同那個人講話?今有金童玉女奉菩薩法旨,迎我還返西方。這一時反覺精神爽健。老院公,我不及與你老爺奶奶相別了,你扶我入淨室中,沐浴了就去也。末扶介


尾聲匆匆半夜雞聲唱,早喚醒了遊仙夢一場。則可憐半落殘花,似我年少亡。


一夜霜風彫玉芝,夫妻望斷兩心悲。
今宵此別終天地,空對峴山墜淚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