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貞文記/第二十四齣
第二十四齣 夢遊
高陽臺旦上雨阻銀屏，風傳錦字，愁懷怎地休歇？美日良辰，變作淒涼時節。無憀獨自薰香坐，萬種愁，都付啼鴂。對花枝，懶整搔頭，暗流清血。
換頭腰圍悴捐多摺。怕彩雲易散，玉簪輕折，好事良緣，化為夢裡莊蝶。世間百事俱春夢，似月輪幾度圓缺。問天公，為甚將人，恁般磨滅。
鴛鴦繡罷閣新愁，倚檻人將清淚流。何事腰肢憔悴損，多因宋玉善悲秋。世間萬事，總難預料，只如妾與沈郎姻事，不知何故多磨若此！初時我爹爹將妾許與沈郎，要待成名之後，方與成婚。蹉跎日久，變起多端。今沈郎應試，博得一官回來，窈謂成婚，事有可定，不料中塗感病，回家十分沉重。昨白衣菴道姑替沈郎寄詩一首，道是：『隔水度仙妃，清絕雪爭飛。嬌花羞素質，秋月見容輝。高情春不染，心境塵難依。何當飲雲液，共跨雙鸞歸。』細看此詩，分明說身當仙去，有期我白首同歸之意。古人云：『詩者思也，思之所至，語即為讖。』此等讖語甚是不祥。切恐沈郎此病，多分不好。妾自接此詩後，心上十分憂慮。今日紫娥霜娥，俱不在側，身子困倦，神情恍惚，不免倚牀少睡片時。睡介。丑扮夜叉婆上青面撩牙傅粉皤，人人稱我夜叉婆。世間錦帳風流女，殺人不用再操戈。自家南海龍王殿下夜叉婆便是，大王娘娘差我往白龍縣內，接取公主張玉娘回到龍宮。來此是他繡房了，不免徑進去。見旦跪介公主，夜叉婆叩頭。旦驚起云你是何方妖怪，到此怎麼？丑大王娘娘著我接公主回到龍宮去。旦我是甚麼公主？你敢錯了？丑不錯，不錯！公主你不肯行，我負了你去。背旦行介。旦呀！來此一望無邊，是甚所在也呵？
北粉蝶兒千里雲賒，白茫茫，水天相接，潑騰騰無岸無遮。耳邊廂輥雷震浪崩山裂，看了那光閃閃萬丈金蛇。這的是海東洋鼉宮龍闕。下
外扮龍王、淨扮龍母上茫茫苦海浩無邊，何必東洋號大川。自有蓮花舟一葉，眾人利涉喜安然。向有女兒與善才，並降凡間。今差母夜叉接取回來指化他，為何尚未見到？丑背旦上見介稟大王娘娘，公主到。旦這是甚麼所在？你們都是甚麼人？接我到此怎的？外淨孩兒，你隔別不久，為甚爹娘都認不得了？旦背介那個是我的爹娘也呵？
醉春風俺爹媽現住在高堂，他與我不關親名姓別，為甚硬生生要我認他認他做一個母和爹？暢好是心兒裡怯怯，敢則是一班的野魅邪魔，山妖水怪，特故裡將人驚嚇。
外你道不是我的女兒，像我這等富貴，你便認做公主也不虧了你！旦世間那有爹娘可冒認得的？
迎仙客俺雖是香閨一小倈，也自認做當世女英傑。生小兒學禮知書心性別，怎肯把自家園輕拋捨，貪慕豪奢，驀入在他庭榭？
（淨）女兒你不信呵，連你女婿也在此，要與你成親哩！向內喚介沈郎，你妻子到了，快來相見。生冠帶上共侍蓮臺夙有緣，謫居塵世已多年。向來長憶多嬌面，今日相逢卻儼然。揖介若瓊妻，則被你想殺我也！旦羞，斜視，欲答又止，背介我與他雖有盟約，尚未成婚，安得造次便與相叫。生小生想念小姐，甚於飢渴。今日相見，怎麼略無見憐之意！旦背唱
普天樂猛見他俊龐兒無差別，豐姿楚楚，情意些些。你道我相逢一句無，我可是相見愁難說。我和你一樣相思兩情切，少不得生同衾，死也同穴。今日呵，既無盟證，又無媒妁，怎地把鸞帶輕結。
生小姐，你爹娘面許成名之後，即與成婚。小生託賢妻之蔭，一舉成名，歸來完娶。你怎麼尚然推阻，敢是女人家水性，心變了麼？旦孟子曰：『丈夫之婚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如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鑽穴隙相窺，踰牆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我今與你，雖有婚姻之約，未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草草成婚，是何理也？
鮑老兒這還是你男子漢自來多見別，你道我心變了麼？想當日呵，我為你害相思淚漬遍了青衫血，我為你睡屏中作念一聲聲情意切，我為你減香肌裙寬了兩三摺。似這等牽腸掛肚，投至得今宵會面，怎忍拋迭！但今日草草成婚呵，雖非貿絲，何異鑽穴。
生又扯介若必待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則當索我枯魚之肆了。今宵定要成婚無疑。旦怒推介早時老姑姑說沈生，病體十分沉重，怎麼如今又是這等，敢是一夥妖魔，依託欺人也！
快活三他道身軀兒剛害怯，怎又恁樣逞凶劣，敢是一夥依花附草潑妖邪，平白地將人脅。
外孩兒，你不認爺娘，又不認丈夫，是何道理？淨你道我不是你的爺娘，你有兩個妹子在此，且看認得麼？兩個女孩兒快來。老、貼上暫去紅塵已幾年，歸來綠海尚依然。卻憐不識東君面，好把春心問杜鵑。見介。旦呀，紫娥霜娥，你兩個怎麼也在此？二旦這是我家裡，怎麼不要在此？旦這裡怎麼是你家裡？二旦姐姐，你道這裡不是我家裡，我且問你，你家在那裡？你父母是那個？旦你二人癡了。難道我家裡和父母，都不曉得了？二旦笑介那不是你家裡，也不是你的父母。旦怎麼不是？你且說我家在那裡？我父母是那個？二旦這不就是你家裡！指外淨介那不就是你的父母！旦沉吟介這話好蹺蹊也！且問你，你兩個怎麼是我姊妹？老因你去向人間，無人為伴，故此化作雙鬟來伴你。旦
滿庭芳呀，您道我是你的親生姐姐。指外、淨介他道是我的親生姥姥和我的爺爺。我驀地裡，想起宿生前世那枝節，不覺的暗裡咨嗟。人世上諸眷屬似風中落葉，親骨肉兩遭逢似酒內藏蛇。老天公種下了這冤孽，真耶假耶？何處卻爭些？
外、淨這原是你家裡，我是你原生的父母。沈郎，他也不久人世，我特接他來和你完了前緣，你願在此麼？旦悲介
柳青娘想起這三生話說，好教我兩下情難撇。我待去呵，怎拋得我前生的娘共爹。待不去呵，怎丟得我即世的母和爺。我把前生即世兩般兒廝並者。畢竟是即世的恩情較還疼熱，儘今生，義盡恩竭。拜介爹娘呵，待來生把你恩情報答也。
小生扮白衣童子上姐姐，菩薩來了，快去迎接。旦呀，鸚鵡也在此！末扮觀音上幾度滄桑變世塵，萬般誰假又誰真。四大五輪皆妄合，何人認得本來身。眾共稽首介。末問外、淨云你女兒認得你爹娘麼？外、淨他久沉陸海，迷卻本來，到此對面，不能相認。末問生云你那妻子可認得你麼？生弟子認得他，他認不得弟子。末張玉娘你認得你本來面目麼？旦張玉娘便是我，有甚本來面目在那裡？
紅芍藥我如今還是夢耶醒耶？人世事還是假也真也？想著這石上三生舊根葉，都則是即世冤業。萍和水，燕與蝶，兩般兒廝湊者，都則為想裡情賒，意裡心呆，因此上夢裡隨邪。
小生世上人，墜落塵凡，沉淪惡境，至今不醒，是好苦呵！旦聽悲介這鸚鵡叫得人好傷心也！
十二月猛聽了柳梢頭數聲鸚鵡，痛酸酸叫不醒癡呆。我想人世裡萬般眷戀，到頭來都付悲嗟。覷滿園林，紅飛綠謝。望銀河岸，斗轉星斜。
堯民歌呀，這潑天風，吹轉了斗橫斜，快光陰疾似下坡車。百年一枕夢蝴蝶，萬般情愛總成呆，呆呆！投至得山枯與海竭。看將來恨綿綿，只有情難絕。
末我看玉娘見地已明，還有情根未化。沈佺即還本位，張玉娘再住人世數載，遍歷惡趣，然後指引，還歸大道。正是今日未知昔日事，前人留與後人哀。眾領法旨。外母夜叉好生送公主還香閣去。眾下。丑背旦到睡介公主你休推睡裡夢裡，夜叉婆去也。下。二旦上香閣晝眠人未覺，梨花影轉夜初升。姐姐春睡未醒，奶奶請晚飯哩！旦驚醒介紫娥霜娥，你方纔那裡去來？二旦我們不曾那裡去，剛來請姐姐晚飯哩！旦呀，卻是一覺大夢，好怪也！二旦姐姐做甚夢來？旦
紅衫兒則我俏香魂夜靜趨龍闕，駕天風吹袂淩波襪。二旦可見些甚麼？旦遇飛瓊遇飛瓊，遇飛瓊笑問青華髮。二旦龍闕裡怎麼光景？旦光閃玻璃，寒侵冰雪，玉肌徹，玉肌徹，衠一片琉璃步滑。
賣花聲則這簾篩一枕梨花月，竹影橫移燕尾斜，恰纔個莊周曉睡夢蝴蝶。聽玉簫聲咽，把珠簾輕揭，醒將來，那夢裡的情懷□□對誰分說？
二旦姐姐做甚夢來？細說我們知道。旦話長哩，慢慢對你說。歎介則你姐夫的病多分不濟事了。
尾聲凜冰霜玉樹冷未徹，見鮫人織雪把珠淚疊，為情絲一縷縷相牽惹。則恐怕地老天荒，教我一點情兒怎斷了也。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