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貞文記/第二十三齣
第二十三齣 魂離
浪淘沙末扮觀音上人世一浮漚，逞甚風流，油頭粉面總骷髏。一切有情都是幻，千死千休。
老僧觀音大士。今有沈佺，乃是善才化身，自京都得官回來，要與張玉娘完婚，打從我菴裡經過，不免召取兩人精魂，現身點化。善才龍女那有？生扮善才上
前腔最苦為情多，錦帳風波，生生死死奈情何。今日方知我是我，斬斷情魔。旦扮龍女上
前腔一種為情迷，誰是誰非，萬般恩愛兩情疑。今日方知你是你，喚醒情癡。
同稽手介。末你二人降生人世，二十餘載。今沈佺自燕京回來，打從我菴中經過，你二人可各現幻形，夢中指點。生、旦領法旨。同下
光光乍淨扮老僧上南北往來人，踏遍亂紅塵。馬走車馳多勞損，此處茅菴堪安頓。
自家乃觀音菴住持便是。這地方是南北交界，客店頗多，我觀音菴，地居僻靜，過往客官，巴不到店頭的，常來借宿。今已傍晚，想必沒有人來了，且關著門，收拾了罷。下。生引雜扮夫趕驢上。夫天色傍晚了，怕趕不上店頭，快走，快走！
杏花天生離春明一片紅塵境，歷不盡，長亭短亭。歸思似箭離弦，緊行步緩，愁增路增。
客舍蕭條經幾霜，歸心日日盻斜陽。今宵未渡維揚水，魂夢先馳返故鄉。我沈佺與王娟同貢，入京應選，王娟考中第一，除授京職，未得便回，自家考居第二，除授府掾，回籍候選。向日姻盟可成，可不倒是僥倖也！但道路修阻，恨不能插翅而飛。一路行來，鞍馬勞頓，身體困倦。正是興到人情王，果然心急馬行遲。掌鞭的，這甚麼地方了？夫這是南北交界了。生
小桃紅則俺一靈兒飛出洛陽城，盻不得家鄉近也。傍晚妝樓，想俺芳卿，一樣淚波縈。還則怕這姻親，兩無憑。枉飄零，如蓬梗，捱不徹淒涼境也！猛記起舊相如，駟馬前盟。投至得新京兆，畫眉膴，與他同把玉肩憑。
下山虎自憐薄命，受盡淒涼，窣把相思整，准備著萬般志誠。兀的乘鸞，尚成畫餅。想俺小姐呵，別後知他是怎生，料應也癡心專待等，待等得個共上秦樓吹鳳笙。幾番兒望斷銀河影，見了那兩星四星，方信自古姻緣都由天作成。
當日俺岳丈岳母，說要成名之後，方許成婚。今日呵，
浣沙溪天作成，成歡慶，金榜上標題名姓，萬言書奏如紅定。此去婚姻事有憑，只可惜途路梗，捱不盡短長亭。則待倩費長房縮緊了千里途程。
自古佳人，有色者未必有才，有才者，未必有行，誰似我若瓊呵，
東甌蓮千金約，兩心傾，他不戀我朝雲暮雨情，我則憐他雪玉松筠性。他與我一樣的真情性，方信道，惺惺自古惜惺惺。恰便似贈瓊漿古裴航，草店裡遇雲英。
夫歌介行不得哥哥，油泥滑擦路途多。路途多來行不盡，一程過了一程過。腰酸腳重步難擡，還愁道路多坎坷。家裡家婆想著我，我在途中想念他。兩頭想念不相見，朝朝夜夜哭得淚滂沱。仔細思量不如在家好，可憐盻不到家鄉可奈何，可奈何！只得趕著驢兒慢慢行，其如行不得也哥哥。生歎介聽他歌好傷懷也！天色晚了，快趕路去罷！
繡停針歷遍郊坰，月小山高天漸冥，車馳馬走使我神不定。烏鵲鳴介聽烏鵲向南飛鳴，他可把寒枝揀盡。下沙洲，吳江楓冷。客心驚斷秋飈勁，今宵何處可留停？盻不到野店酒家簾影。
夫店頭趕不著了，再去兩里，有個觀音菴，好去借宿。生今日我身子好生困倦，只得暫停也罷。
蠻牌令四野晚煙冥，隻騎影伶仃。助愁人意懶，則索暫消停。雲影黑，蕭蕭樹聲。疏林遠，點點寒星。人行悄，鬼火青。權投香積，聊解征軿。
夫到觀音菴了，待我叫他開門。打門介。淨上曲徑夜深人不到，誰把柴門帶月敲？開見介。夫這位爺是京裡回南的，趕不上宿店了，特來借宿一宵。淨歇息不妨，只是小菴缺少齋供，接待不周，如何是好。生我今日身子困倦，諸般都不要喫了，只借寶剎暫住，明日絕早便行。掌鞭的收拾些乾糧喫了睡去，明日早起趕路。夫我也辛苦，只要睡了。淨庵堂窄小，老爺就佛殿傍房裡睡著，長官同到我房裡睡罷。同下。生看這殿宇雖小，佛相莊嚴。中為大士，端坐於上，左為善才，右為龍女，列侍於側。又看徘徊介我看善才龐兒定然與我一般。這龍女龐兒，彷彿有似若瓊，眉間眼角，隱有顧盻小生之意，好奇異也！
黃鶯兒低首拜神靈，自徘徊，心暗驚，三生石上人重證。他前生怎生，我今生怎生，相看四目心還省。兩相迎，來回顧影，一樣為多情。
你看斜月殘燈，半明不滅，冷氣寒風，隱隱襲人。我這會精神，倍加恍惚，不免且睡了罷。作睡不著介
前腔獨對短檠燈，影淒涼，淚自零。小姐，小姐！若瓊，若瓊！呀，你怎生不應我一聲兒。我口兒作念心兒省！歎介長聲短聲，三聲四聲，聲聲叫不得他人兒應。睡還醒，無明無夜，腸斷為卿卿。
隔尾瞇𥉐倦眼神飄逈，怎捱過這更長人靜？風聲，驚看介窗外有甚麼人？呀，卻是翠竹敲窗，疑是玉人花下影。
睡介。貼扮生、同旦攜手上。貼小姐，我和你怎容易得有今日也呵！
憶多嬌兩意堅，長掛牽，長短相思經幾年，今夕相逢一夢圓。短也姻緣，長也姻緣，長短姻緣，都則在霎時夢邊。
生作驚覷介好奇怪！那男子分明是我，那女子分明是若瓊。旦沈郎，我和你怎想有今日也呵！
前腔兩命艱，苦掛牽，苦好相思歷萬千，今夕相逢一夢圓。好也姻緣，苦也姻緣，苦好姻緣，也則在霎時夢邊。
生起喝。旦驚下唗！你是誰？貼我是你！生你是我，我是誰？貼你便是我，我便是你。沈佺，你聽者，三生石上舊精魂，你魄我魂總是君。今君歸去魂離殼，魂魄雖離性永存。我是你兮你是我，未知誰是假和真。我今指汝來生面，呸，你休得要錯認巫山一片雲。閃下。生驚倒，醒介呀，元來恰是一夢。沈佺，沈佺，你身在那裡？作癡視介這是我的身子，你魂在那裡？哎，我聞人之將死，則魂去於體。沈佺，待要死也！作癡睡介。雞鳴夫起催介雞鳴了，沈爺快起趕路去。生不應。夫催生。生漸醒介。夫沈爺，你今日怎麼這等沉睡著。生我今日身子十分不好，怎生趕得路去？夫這荒野茅菴，不堪停住。沒奈何，只得扶上驢兒，慢慢趕路去罷。生夢裡依稀魂魄離，起來窹坐若狂癡。欲向郵亭貪一宿，無奈雞聲急早催。
香柳娘聽荒雞早催，聽荒雞早催，夢中驚醒，起來窣把征衫整。好淒涼路途，好淒涼路途，落月照郵亭，寥寥雁孤影。正風清露冷，正風清露冷，衝寒曉行，陡增愁病。
夫沈爺你為何一時病得這般了？
前腔您病兒陡生，您病兒陡生，看你神魂飄逈，東西南北無憑準。生夢相逢儼然，夢相逢儼然，為甚影和形焱然兩飛另。歎孤寒薄命，歎孤寒薄命，好一似風前曉燈，搖搖不定。
尾聲閃搖搖，魂不定，天涯地角任飄零。小生這病呵，都則為著我小姐。淚灑湘江那一點情。
夫客路淒其欲斷魂，生愁看鴻雁憶離群。
夫雲迷故國家何在？生風雨蕭蕭江上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