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南西廂記（李日華）/第二十齣
第二十齣 琴心寫恨
卜算子生月掛柳梢頭，漏斷人初靜。千古風流指下生，付與知音聽。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日間紅娘所說，相如也曾挑動文君。姻緣輻輳，多應在此。琴童，取琴過來。丑上夜靜瑤琴三五弄，悲風動處月光寒。知音彈與知音聽，不是知音不與彈。琴在此。生琴童，你與我燒下一爐香，煎下一壺茶，你自迴避。丑應下。生爨下焦桐玉琢成，輕勾緩剔鳳凰鳴。高山流水千年調，白雪陽春萬古情。松籟響，澗泉清，擕來指下韻將成。文君未必能知否，月滿池塘夜氣清。你這琴呵，小生與足下湖海相隨數年，今夜這場大功，都在你這金徽玉軫、蛇腹斷紋、嶧陽焦尾冰絃之上，怎生借得那一陣順風，將小生這琴聲，吹入俺那小姐玉琢成、粉捻就、知音俊俏的耳朵裡。乘此月明，不免撫操一曲。操琴介
滿江紅旦上拋卻金針，離繡閣黃昏時節。見碧天如洗，一輪明月。貼上花影滿階秋露冷，銀河萬里光澄徹。合殷勤同到小園中，把名香爇。
旦水沉未爇黃金鼎，花影重過白玉欄。紅娘，我和你後花園中燒香，不覺又更深了。行介。旦夢斷巫山一片雲，起來移步款紅塵。貼山禽莫向空林語，怕有幽人重惜春。旦將香桌過來。拈香不語，長歎介。貼姐姐，要知心腹事，都在不言中。旦事已無成，燒香何用？月兒，你團圓了呵，喒卻是怎生？自來祇恨紅輪促，今夜方知玉漏長。紅娘，你看，
梁州序旦晴空雲斂，冰輪初湧。風掃殘紅無數，香階堆擁，好似悶懷千種。那人呵，只落得心中作念，口內閒題，夢兒裡相和哄。今日華堂開綺席，意朦朧，卻教我翠袖殷勤捧玉鍾！合愁似織，和誰共？雙蛾蹙損春愁重。魚得水，甚時同？
貼小姐，你看這般月暈，明日敢有風也。旦風月天邊有，人間好事無。貼咳嗽介。生那人來了。彈琴介。旦紅娘，是甚麼響？貼小姐，你猜一猜。
漁燈兒旦莫不是步搖得寶髻玲瓏？貼不是。旦莫不是裙拖得環珮叮咚？貼不是。旦莫不是鐵馬在簷前驟風？貼也不是。旦莫不是金鉤雙控，咭叮噹敲響簾櫳？
貼姐姐許多般都猜不着，你再猜一猜。
前腔旦莫不是梵王宮夜撞金鐘？貼不是。旦莫不是疏竹蕭蕭曲檻中？貼也不是。（旦）莫不是牙尺剪刀聲相送？貼也不是。旦莫不是漏聲長滴響壺銅？貼一發不是了。你且聽着。旦做聽介呀，我只道甚麼響，卻原來近西廂誰理絲桐。
錦漁燈旦其聲壯似鐵騎刀鎗冗冗，其聲幽似落花流水溶溶，其聲高似風清月朗鶴唳空，其聲低似兒女語小窗中。
貼小姐你聽，越彈得好了。
錦上花旦他那裡思不窮，我這裡意已通，嬌鸞雛鳳失雌雄。他那裡曲未終，我這裡意轉濃，爭奈伯勞飛燕各西東。貼姐姐滿懷心腹事，旦盡在不言中。
旦我且近書房聽一聽。貼姐姐，你在這裡聽，我去瞧老夫人便來。貼下。生窗兒外有人聲，想是冤家來了。待我改調，彈一曲《鳳求凰》。昔日司馬相如得此曲成事，我雖不及相如，那小姐倒有文君之意。
歌云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徬徨。願言匹配兮擕手相將，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旦是彈得好也！其聲哀，其意切，淒淒然如鶴鳴九皋，使妾聞之，不覺淚下。
錦中拍旦這的是令他人耳聰，訴自己情衷。知音者芳心自通，感懷者斷腸悲痛。這一篇與本宮始終不同，一字字更長漏永，一聲聲衣寬帶鬆。別恨離愁，番做一弄。張生呵，越教人越知重。
生便是老夫人忘恩負義，不合小姐也失信於我。旦你錯埋怨我。貼上老夫人睡醒，尋小姐哩。
錦後拍旦驚介只見他走將來氣沖沖，怎不教人恨匆匆。嚇得人怕恐，嚇得人怕恐，早是不曾轉動。女孩兒直恁響喉嚨，謹摩弄。我欲將他攔縱，只恐夫人行把我來廝葬送。
貼姐姐，張先生只在這幾日間，要回去也。旦紅娘，你若見他，千萬再留他住幾日。貼留他，又沒有甚麼好處與他，教我怎麼與他說？
尾聲旦只說道夫人時下有些唧噥，好共歹不着你脫空。怎肯輕撇下志誠種！
花陰隔斷姻緣路，書生枉把幽情訴。
相思爭奈粉牆高，狗咬骨頭空嚥吐。
旦、貼下。生弔場介那壁廂悄然，想是小姐去了。琴童過來，收拾進去。丑上，收介敢問官人，這件東西，板上有索，零零落落，被人盤問，有口難答。官人若不教我，一似夢中搖鐸。生你原來還不曉得，我說與你知道。這是金徽，這是玉軫，蛇腹斷紋，龍池鳳沼，仙人背，美女腰，焦尾雁足。丑下面這一塊是甚麼東西？生這是琴底板。丑上面這幾條是甚麼？生是絃。丑底板是樹皮鋸的，絃是牛脊觔做的。許多零零碎碎，教我如何記得？生你若難記，我編成一首詩，念與你，何如？丑這等，好記。生金徽玉軫伴絃調，焦尾低垂雁足蹺。未向龍池尋變化，且臨鳳沼弄波濤。風流肌骨仙人背，窈窕形軀美女腰。丑官人，再沒有了？生是沒有了。琴上的，都說盡了。丑怎麼只有六句？又不成絕句，又不成律詩，待小人湊上兩句。生這等倒好。你說來我聽。丑請官人把前面六句再念一遍。生念前六句，丑續云
惹動崔家老底板，害斷脊觔空自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