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南西廂記（李日華）/第二十一齣
第二十一齣 錦字傳情
西地錦生上愁重日高未起，忘餐失寢因渠。楊花無力隨風，分明自不支持。
相如情重琴心苦，沈約愁多帶眼移。知有藍橋消息好，教人無處着相思。自從那夜琴心挑動鶯鶯，紅娘說道，若有消息，必來回話。這兩日如何不聞音耗？好悶人呵。正是：不教來處還來也，正好來時卻不來。小生神思恍惚，少睡片時，又作道理。作睡介
前腔貼上曉過書齋探視，多應悶掩門兒。金釵敲處輕輕，此情猶恐人知。
奉小姐之命，着俺看張生。況前日約他回話，須索走一遭。我想來，俺一家兒若無張先生，怎免得賊人之禍？
降黃龍貼相國行祠，寄居蕭寺，苦因喪事。孤兒幼女，孤兒幼女，將欲從軍而死。張生、此時伸志，遣尺書興師疾至。方顯得、文章有用，天地無私。
前腔貼若非是筆尖掃寇，險些個滅門絕戶、俺一家兒。鶯鶯君瑞，在危急許配雄雌。夫人、背盟推託，卻以兄妹為之。把婚姻、一時打滅，頓成拋棄。
我看張生與俺小姐，兩下都害得瘦了。
袞貼一個潘郎鬢有絲，杜韋娘非舊時，一個帶圍寬清減了瘦腰肢。一個睡昏昏不待觀經史，一個意懸懸懶去拈針指。一個筆下寫幽情，一個絃上傳心事，兩下裡、都一樣、害相思。
說話之間，早到書院中了。且將唾津兒潤破紙窗，看他在裡面做甚麼？
前腔貼潤破了紙窗兒，潤破了紙窗兒，悄聲兒窺視。見他和衣初睡起，前襟有摺䘭。孤眠滋味，淒涼情緒。這瘦臉兒、不是悶死、是害死。
前腔貼我把金釵敲門扇兒，金釵敲門扇兒。生是誰？貼我是散相思氤氳使。生呀，原來是紅娘姐。紅娘姐，拜揖。使我望得你苦！望得你苦！貼張先生萬福。小姐想着伊，使紅娘來探取。生小姐使你來，必有話說。貼道風清月朗，聽琴佳趣，到如今、念千番、張殿試。
生既蒙小姐見憐之心，小生有一簡，敢煩紅娘姐達知肺腑。貼只恐他翻過面皮來。生望你好歹與我傳了去。
前腔貼他若見了書，他若見了書，顛倒費神思。他拽扎起面皮，憑誰寄言語。他道這妮子，敢胡行事。嗤嗤的、扯做了、紙條兒。
生紅娘姐，若得此事成就，重重謝你。貼把甚麼謝我？生我打一對金釵與你。貼這又道差了。我乃是人家裡小丫頭，得你金釵，插在頭上，人卻不道我風了？生既不要釵，我做一身紗羅衣裳與你。貼衣裳，小姐自己做得有了，我也不要。生你不要衣裳，我繡一雙鞋子與你。貼繡鞋，紅娘自己會做，也不要你的。
前腔貼饞窮酸餓鬼，饞窮酸餓鬼，賣弄有家私。莫不謂我圖財，特來到此？怕有情人，乖劣性子。你只說道、可憐見、我是孤身己。
生紅娘說話好蹺蹊，道着頭來尾便知。首飾、衣裳、繡鞋都不要，一心要與我張珙做夫妻。貼這事倒虧你說。我今不要你甚的，口要叫我一聲，生叫你有甚難處？紅娘姐，這便是了。貼紅娘，老夫人和小姐，憑着甚麼人，都是這等叫。生不叫紅娘姐，卻叫甚麼？貼我要除了上面一個字，除了下面一個字，雙膝跪下叫一聲。生除了上下二字，是「娘」字，我男兒膝下有黃金，終不然跪你小丫頭，叫你做娘不成？貼叫不叫？我去了，休怪。生紅娘姐且慢去。沒奈何，只得叫了。跪介娘。貼笑介我兒起來。要老婆的看樣！你快寫。丑上，諢叫太婆介，下。生寫書介。貼寫得好呵。讀與我聽。生讀介珙百拜芳卿可人妝次：自別顏範，鴻稀鱗絕，悲愴不勝。孰料夫人以恩成怨，變易前盟，使小生目視東牆，恨不得奮翼於妝臺左右。患成思竭，垂命有日。聊奉數字，以表寸心。萬一有見憐之意，伏乞速慰好音，庶救殘喘。造次欠恭，幸惟恕罪。後成五言一首，錄呈見情。相思病轉添，謾把瑤琴弄。樂事又逢春，芳心爾亦動。此情不可違，虛譽何須奉？莫負月華明，且憐花影重。
一封書貼看他殷勤處可喜，拂花箋，打稿兒。先寫下幾句寒溫序，後題着五言八句詩。不移時，可知之，疊做同心方勝兒。張生呵，忒風流，忒煞思；忒聰明，忒浪子。
生紅娘姐，小生呵，
皂羅袍顛倒寫鴛鴦兩字，方信道在心為志。紅娘姐，你去到小姐面前，用意些。看喜怒其間覷個意見。貼我自有道理。放心學士，自當處置。生紅娘姐，卻怎生說？貼倘若見時，道甚言詞？則說道彈琴那人教傳示。
生紅娘姐，萬望用心，自當重報。貼這緘帖兒我與你將去，先生自當以功名為念，休得要誤了你的志氣。
南郊醉扶歸貼將偷香手准備着折桂枝，休教淫詞兒污了龍蛇字，藕絲兒縛定鶤鵬翅，黃鶯兒奪了鴻鵠志。休因翠幃錦帳一佳人，誤了你玉堂金馬三學士。
生紅娘姐，此事專望回報。
尾聲貼從教宋玉愁無二，瘦損了相思樣子，百歲歡娛全憑着這張紙。
正是：此去桃源應有路，管教仙子遇劉晨。下。生弔場紅娘將這緘帖兒送去，不是小生誇口說，就是一道會親符驗。他道明日來回報，正是：
管教諧比翼，全仗紅娘力。
眼望捷旌旗，耳聽好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