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南西廂記（李日華）/第十九齣
第十九齣 畔盟府怨
鵲橋仙老旦上開樽設宴，非閒遣，只為全家被難。貼上調和琴瑟在今宵，消卻兩邊愁怨。
老旦枝頭失翠鶯先覺，葉底消紅蝶未知。前日兵圍寺門，要擄鶯鶯，無奈只得將女孩兒，許了張生。幸得事已寧息，爭奈先夫存日，已曾許配侄兒鄭恆。前者寄書去着他來奔喪，此子倘至，如何下落？寧可負妾今日之言，莫違先夫存日之約。我今日設一筵席，去請張先生，一來酬謝活命之恩，二來說斷了這門親事。紅娘，夜來分付你安排筵席，完備未曾？貼完備了。老旦快請張先生來。貼張先生來了。
番算子生上一見便留情，漫想成何益？姻緣天付與，自有團圓日。
正是：有緣來看洛陽花，無心坐聽笙歌沸。見介。老旦前日兵圍之際，若非先生，焉有今日。一家之命，皆足下之所活也。聊備小酌，非為報禮，請勿嫌輕。生一人有慶，兆民賴之。賊子之敗，皆夫人之福也。萬一杜將軍不至，我輩皆無脫死之計。此皆往事，不足掛齒。老旦先生請上坐。生小生侍立於旁，尚且不敢。焉敢與夫人對坐？老旦恭敬不如從命。生告，側坐介。老旦紅娘把坐兒移正了。生不敢。貼女婿，門中嬌客，便坐何妨。老旦休要多說。去請小姐出來。貼小姐，夫人有請。旦內應介我身子不快，出來不得。貼小姐，你道請誰？旦內應是請誰？貼請張先生。旦內應既請張先生，只得扶病走一遭。
前腔旦上簾外喚聲聲，何事相催逼？貼接報道可相見，那個曾相識。
老旦孩兒，若非張先生活命之恩，今日怎得保全一家性命？孩兒，你過來，不須迴避，上前拜了哥哥。生背云這聲息來得不好了！旦背云母親變了卦了！老旦紅娘，斟酒過來。
畫眉序老旦把盞介若不是君瑞識人多，別個焉能退干戈？排着酒果，列着笙歌，花陰細暖日庭階，香篆嫋東風簾幕。合感伊救我全家禍，欽敬禮正當酬酢。
老旦孩兒將酒來，遞哥哥一杯。
前腔旦把盞介雙眼轉秋波，一點靈心早瞧破。着鶯鶯做妹妹，拜了哥哥。白茫茫水溢藍橋，撲簌簌把比目魚分破。合奈何愁把眉峰鎖，驀忽地又早張羅。
生我已醉，喫不得了。
前腔生自覺醉顏酡，低首無言自摧挫。手難擡，稱不起這兩肩窩。沒定奪啞謎難猜，天殺的老夫人，說謊話比天來大。合前
滴溜子貼謾說道佳人、自來命薄。誰承望好事，頓成間阻。是他，將半萬賊兵破，如何番成、做離恨歌？請他來不快活，兀的是江州司馬淚痕多。
鮑老催旦從今恨多，玉容寂寞梨花朵，胭脂淺淡櫻桃顆。相思病，料已成，何時妥？將顫巍巍雙頭花蕊兒輕團搓，香馥馥縷帶同心割，連理樹都折挫。
雙聲子旦、貼今非昨，今非昨，把青春女成躭閣。顛窨卻，顛窨卻，將美前程都虛過。我共他，我共他，料想着，料想着，今朝成敗，都是你個蕭何。
尾聲旦一杯悶酒樽前過，貼訴衷腸爭奈母親側坐。合把恩義如山成小可。
老旦紅娘，扶小姐進去。旦萬種情懷無處訴，夜深花下告穹蒼。下。生小生醉也。老夫人跟前，有一言告稟。老旦但說不妨。生老夫人，前者兵圍之際，有言但有退得賊兵者，願將小姐妻之。小生其時懷惻隱之心，慨然作書，去請杜將軍來，庶幾得免夫人之禍。今日蒙請小生赴席，將謂有喜慶而來，不知夫人何故以兄妹相待？小生豈為餔餟乎！此事若果不諧，即便告退。老旦先生誠有活命之恩，奈先夫存日，將小女許嫁舍侄鄭恆，即今寄書去着他來奔喪，此子倘至，將如之何？老身多贈先生金帛，別選豪門貴宅之女，豈不美哉。生既然夫人不允親事，小生豈慕金帛而來。卻不道書中有女顏如玉，就此告退。老旦紅娘，你哥哥醉了，送回書院中去睡，有話明日再說。老旦下。生詐醉介紅娘姐，扶我一扶。貼先生你自走，我倒扶你不成？你少喫些也罷了。生怒介紅娘姐，你曾見我喫酒來？有分只熬蕭寺夜，無緣難遇洞房春。小生只為小姐忘餐廢寢，夢斷魂勞，常忽忽如有失。隔牆酬和，待月迎風，受無限之苦。今日指望成親，誰想夫人變了卦，使小生志竭思窮，此事何時是了？生跪介紅娘姐，可憐見張珙，將此情訴與小姐，就解下腰間所繫之帶，尋個自盡。可憐刺股懸梁客，今作離鄉背井魂。自縊介。貼奪救介這等死得快！先生且不要慌，妾當與君圖之。生既蒙允救，小生當築壇拜將。貼妾見先生有囊琴一張，必善撫操。俺小姐深曉琴中意趣，今夜到花園中燒香，但聽我咳嗽，先生動操，看小姐聽得，說甚麼話。那時將此情達之，明日卻來回報先生。這早晚怕夫人尋我，回去也。下。生弔場方纔紅娘之言，深有意趣。待等天晚月明，撫操一曲。或者姻緣輻輳，未可知也。正是：
一曲瑤琴試探心，鶯鶯小姐是知音。
全憑指下宮商韻，管取文君側耳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