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貞文記/第八齣
第八齣 競渡
外扮衙役上自家乃白龍縣兵房便是。舊例端陽佳節，龍舟競渡，本縣捕衙置酒請縣裡老爺、學裡師爺同來看賞。今捕衙朝京未回，學裡阮師爺署理捕務，著我代設酒席，以待各位老爺到來。內鑼鼓喧呼介你聽歌聲動地，鑼鼓喧天，一隊龍舟早到哩。眾扮龍舟歌上昔年屈子葬江湄，日暮江頭風浪催。風浪催，風浪催，催來催去催弗子憂愁去，則望你魂兮魂兮及早歸。遶場下。外龍舟已集，為甚阮師爺主席的，尚未到來？望介那來的可是哩。丑上
窣地錦襠歌臺勝似讀書臺，日日酣歌笑口開。千鍾暢飲逞胸懷，為看龍舟奪采來。
見揖介老房長，酒筵齊備了麼？外齊備多時了。丑這酒雖該捕衙辦的，但我是學裡權攝，這酒還要與老周公派。外但憑師爺主意。眾扮士女競上唱
香柳娘聽招魂楚些，聽招魂楚些，龍舟爭載夜，深恐被蛟龍害。想靈均可哀，想靈均可哀，潮去與潮來，哭聲依然在。望魂兮早來，望魂兮早來，休得滯荒涯，隨風自瀟灑。小生衝上。注視眾下
窣地錦襠紛紛士女看花來，綠綠紅紅兩岸排。看花人面賽花開，安得如花抱滿懷。
見丑介。丑今日男女畢集，尊閣想必到來，大家飽看一回也好。小生笑介既是學生媳婦，老師也不該飽看。丑略瞧瞧罷，況且新婦見媒人，也是該得的。不要多講，那老憋古來了。末上
前腔仰天長嘯騁胸懷，作賦吟詩弔古才。堪嗟屈子葬江涯，淚似波濤滾滾來。
見介。丑今日東道分資，該我學裡公派。末笑介這也不難。淨扮縣尹上
前腔欽承朝命署琴臺，萬事無過只論財。前門關了後門開，不盡錢財滾進來。
咱家乃白龍縣尹。新朝制度，府縣正堂，皆要蒙古色目人除授，咱家蒙聖恩，除授了本縣正堂。今日端陽佳節，學裡師爺置酒請看龍舟，須索走一遭去。見介兩位師爺請了。丑足恭介大老爺拜揖。小生見介。淨王大爺早到，咱家來遲，得罪得罪。丑把酒介。淨咱蒙古人不耐繁禮，只坐了喫酒罷！坐飲介。眾扮龍舟歌上灘上龍舟拍浪高，岸裡院主逞妖嬈。逞妖嬈，逞妖嬈，石榴黃梔滿頭插，還有綵線香囊繫滿腰。遶場下。眾你看彩鹢驚飛，歌聲競爽，闔邑士女，紛紛駢集，這場好鬧熱也！
錦芙蓉猛見了打團兒，兩岸上，雲堆繡排，笑語鬧哈哈。不是老孫臏排女陣，齊臻臻，令字旗牌。又不是杜平章，桃花村戲看傀儡。又不是杜牧之在湖州張水嬉，引動了繡襪弓鞋。丑小生起望介那廂又有許多婦女來也。群來到，看紛紛稔色，恰儼然筵前十二擁金釵。扮士女上唱
香柳娘聽聲聲鬧哈，聽聲聲鬧哈，電驚雷駭，恰便是千軍萬馬奔馳快。岸邊人兩排，岸邊人兩排，奪卻錦標來，齊聲共爭采。這腳兒怎擡，這腳兒怎擡，人倦且歸來，野雲暮生靉。下
末今日勝會非常，王兄你素善吟詠，可作古風一篇，記此勝事。小生門生安敢在班門弄斧。丑王大爺，你是聞名的才子，休要過謙了。小生承老師嚴命，門生不敢推辭。但門生才短，乞三位老師共聯一首何如？淨咱家蒙古人，不耐吟詩，只管喫酒罷了！丑我便也只陪大老爺喫酒罷。小生請老師首唱。末吟著處繁華矜是日，長松千人萬人出。丑怎麼長松千人萬人出？長松是株樹，千人萬人都接長了，卻長過他的。小生笑云長松不是樹，白龍縣名，舊喚長松。丑你且吟你的詩來。小生渡頭翠柳艷明眉，爭看波心飛彩鹢。丑妙妙！老周，公然好似你的。末萬眾環觀聚如堵，千檝齊搖驚若鶩。丑龍舟這般大，野鶩這般小，不似，不似。小生倏來倏去捷無常，欄杆幾遍乘風馭。末當年屈子沉湘江，後人恐被蛟龍傷。丑我們正喫酒快活，說甚麼蛟龍傷。內鑼鼓喧笑介。小生起，注望介。末王兄且請續完了下韻。小生門生思竭，不能賡和，求老師續完了罷。末爭操彩鹢江心渡，此遊勝會非尋常。淨還是周師爺高才，咱家同喫一大甌。飲介。內又鑼鼓唱歌喧笑介。眾看這些婦女們，去的去，來的來，鬧嚷嚷一場好戲耍呷！
錦芙蓉恰便似下天街，一陣陣，霞飛雨篩，擠擠又挨挨。恰便似落花風，紛紛亂點蒼苔。小生覷視介婦女雖多，卻有誰似我那玉娘的？覷這些婦女們呵，雖然是賣弄煞朱顏粉黛，都來是濁骨凡胎。丑滿城婦女都到此，你那玉娘，怎麼不來？小生想他把閨門守，不肯胡亂踹。教我枉凝眸，盻不見巫娥神女下陽臺。
淨你們說甚麼玉娘？丑便是張龍岩老提舉的女兒名喚玉娘，美貌多姿，又且聰明絕世。王大爺要聘他為妻，正要求大老爺作主。淨咱家也想大爺這們年紀，尚未完姻，正要替你尋一頭好親事。今既要求那張玉娘，咱家自然效勞。但親事成後，如何謝我？丑大爺家裡，多的是白璧黃金，挑幾擔來謝大老爺就是。淨咱家不要他白璧黃金，聞的王大爺會唱戲，唱折咱聽便了。小生門生不會唱戲。丑你前日扮紅娘請客，姊妹拜月，何等的妙，怎麼說個不會？小生周老師在此，門生也不敢。淨咱蒙古以詞曲取士，唱戲是讀書人本等，如今便頑頑何妨。小生既是老爺要唱戲，便請命題。淨王大爺姓王，面貌標致，又像個昭君，便唱曲《王昭君和番》罷。小生做昭君，要馬夫。丑若大爺做昭君，我便扮做馬夫。淨笑云阮師爺倒像個馬夫，也不消扮了。末不看介世間那有此事。小生扮昭君唱介
王昭君出漢城喬妝打扮，不搽粉，不梳洗，去和北番。猛擡頭，只見一隻孤飛雁。那雁兒吚呀叫，我把琵琶不住彈。憑著咱抱琵琶，嗶嗶弸弸打辣酥。騎著一疋駱駝，哈蹬哈蹬，把都兒在後面趕。淨真個做得好。灑酒我喫一甌再看。周師爺你也喫一甌。末老夫不能飲了。小生再唱
王昭君出漢關，魂消魄散，掩愁眉，凝淚眼，向天邊。猛擡頭，囑咐那南來雁：雁兒雁兒，你休得吚吚呀呀不住的叫，琵琶琵琶，我也嗶嗶弸弸懶待的彈。雁兒雁兒，你與我向南飛，一件件，一聲聲，仔細的訴與劉皇。你要和番，怎割捨把漢宮人嫁了北番。到如今，謾俄延捱了半晌，猛可也不彀熱茶兒那一盞。恨殺恨殺把都們，為甚的急急忙忙，哈哈鄧鄧的不住在後面趕。淨妙妙，賞他酒一杯，連馬夫也賞一杯。小生、丑同謝介謝老爺賞。末怒起介吾聞人不可以無恥，又聞奪人妻者，三世不昌。彼張氏之女，早已許人，如何又起謀心，欲奪其好？王生，你尊公現為當朝宰輔，為兒子的，當以禮法自持。如何當筵獻謟，謀奪人妻？不惟良心喪盡，抑且廉恥掃地。倘你父親知之，必將痛恨於汝。汝宜自思，切無後悔。小生惶恐介門生惶恐不敢。丑怒介老周，你這老呆鳥，老奴才，你罵那個？你不是罵他，分明是罵我。
撲燈蛾無知老賤才，出言太無賴。你有甚才能，則待自把多才賣。也暢好是風魔也那九伯，衠一味胡顛亂篩。你如今觸犯堂尊，侮慢宰相公子，當得何罪？作打手掌介和你今朝大喝一聲的采，管教伊目前難免這場災。
末大笑介笑你，
前腔假狐威似虎豺，熱趨承恣奸態。你那三寸厚臉皮兒，一些廉恥都何在也。無分好歹，衠一味憑狂弄乖，把一座冰山認做天山頂戴。則怕有日呵，紅日當空，做一個雪消春水滾潮來。
拱手介老堂翁請了，老夫回去也。正是：酒逢知己千鍾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下。淨阮師爺，你也忒躁暴了些。丑量這老貢生，怕他怎麼？小生周老師素性有些古憋，老師倒也不要怪他。只是門生的親事，全憑兩位老師作主。丑難道被這老殺才罵了一場，乾待罷了不成？只要大老爺做主，我替你到張家去說親，包他一說一肯。
朱奴兒憑著你威高勢大，諒他行的怎敢違背。管取你婚姻好事諧，則要你把媒人謝。珍珠一載，還要你開東閣，把玳筵早排。笑介。淨你又笑甚麼？丑我笑那不識事蠢老兒，硬撞得頭皮壞。小生揖淨介
前腔老父師，恩深似海。揖丑介老師父，德比天大。門生呵，若果得婚姻好事諧，說甚麼把媒人謝，珍珠一載，更說甚開東閣玳筵早排！跪介我則向丹墀叩首三千拜。
淨、丑大爺不消愁，有我兩人作主，不怕這親事不成。
尾聲姻緣自是人裁劃。小生大古裡蕭何成敗。丑指內介可恨那老兒說了許多話，俺若不成就你親事，把我名姓改。
淨對酒高歌樂未央，小生龍舟勝會不尋常。
丑他笑我侯門作鷹犬，我笑他山雞笑鳳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