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眉山秀/第二十三齣
第二十三齣 奸遇
末上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自家王丞相府中院子江居的便是。我老爺被劾罷相，大爺暴病身亡。聖旨將老爺安置江寧，我老爺不用官船，駕一小艇，同着家眷，由黃河順流而下。又分付道：馬頭去處，不許通名道姓，驚動官府。只說過往遊客。一路來那小輩無知，有謗毀老爺的，我等受了多少惡氣。行到鍾離地方，老爺在舟中悶坐日久，要舍舟登陸。分付家眷船由瓜步過江，自己從旱路到江寧。又不肯到驛中去討應付，教我拿了銀子去僱轎馬。到了經紀人家，那狗才出口便罵俺老爺：「自從拗相公當國，新法害民，戶口逃散，那有人來擡轎。況且民窮財盡，怎得閒錢來養驢馬。」勉強忍着氣央他僱得一個騾兒，只好與老爺騎坐。方纔同趕腳的牽着騾兒到船邊，老爺還在船內收拾，分付我先在前面伺候。正是：
運退黃金失色，時來鐵也生光。
道猶未了，你看老爺騎着騾兒來了。淨白紮頭、巾服、作騎騾，副淨跟上介，共行介
越調過曲小桃紅淨冷雲漠漠朔風高。正極目遍寒煙連衰草也，早曲灣灣、潺湲淺水繞林皋。策蹇過危橋，見多少室蓁蕪、徑蓬蒿、骨參差，絕少卻人喧鬧也，早難道一程程總屬荒郊。轉教人意猜疑、心驚顫、致蕭條。
各立介。副淨接鞭介天色晚了，頭口行不得了，歇了明日再走。看介人家稀少，沒個飯店，怎麼處？末且喜有所館驛在此，進去歇了罷。淨我已屢次分付，怎麼又要到驛中去？末看介驛邊有一人家，將就住了罷。淨點頭介這也倒好。末敲門介開門，開門。外扮老人上
有風還自掩，無事晝常關。
作開門介天已暮了，那個敲門打戶？見介。末我們是遊客，欲借尊居暫宿一宵，房錢依例奉納。外進來，進來。誰人頂着房子走的，就住一住何妨。作入介。外只是沒有夜膳，怎麼處？末我們帶得乾糧在此，只要口熱水便了。外有、有、有。向副淨介你的生口，牽到後面草屋裡去。副淨撞了這樣瘟主僱，飯也沒處喫一碗。罵下。淨看壁念介
祖宗法度至詳明，百載餘黎樂太平。
白眼無端偏執拗，紛紛變亂拂人情。
這詩是那個做的？外也是個遊客，做來罵拗相公的。淨什麼「拗相公」？外就是奸臣王安石！末作怒介。淨目止介，淨你老人家多少年紀了？外八十歲了。淨幾個兒子？外泣介有四個兒子，都為王安石新法所害，兩個斃於官府，兩個飢寒奔走，也身故了。淨人人都說新法便民，你怎麼說他不好？外客官不曉得。那新法呵！
下山虎均輸、保甲、助役、青苗，說不盡一樁樁處有萬般騷擾。淨有何騷擾處來？外鎮日裡吏卒紛紜，家園損彫。淨想是下面有司之過？外搖頭介上邊雪片催促，下邊不得不把百姓去敲打。那公堂上呵，看血肉淋漓真苦惱！不獨老漢一家死了四子，就是萬戶炊煙少。溝壑紛紛喪俘莩，指介覷鬼燐、堪悲悼。末老人家不可亂言，倘王丞相聞知，不當穩便。外怒介不要說怕他聽得，我若遇王安石，𢬵這條老命，就手刃了這姦賊！不禁怒號，就是食肉寢皮，難把怨海仇山報！
淨作默坐介，內喝道介。外驛中官府到了。你們關好門戶，我自進去了。安得尚方斬馬劍，須教斬卻佞臣頭。下。丑冠帶、雜引上
十行丹詔隨金節，萬里春風起綉衣。
驛丞那裡？生扮驛丞上
軒輿來往路，煙雨短長亭。
丑我是參政呂爺，欽命廵視江南。先有馬牌到此，怎麼不來迎接？生跪介在此伺候。丑入介各役都散。雜應下。丑我老爺冷又冷了，餓又餓了，快些把好些的嗄飯、熱些的酒來喫。生、雜擺酒飯介。丑驛丞廻避，我老爺自釃自飲。生、雜下，丑喫介。末待我去看那一個官府？作出看介呀，原來就是他。復入，向淨介老爺，那驛中到的官，就是參政呂爺。可要去請他來會會？淨悄悄地去。末作出、進驛介呂爺，呂爺。丑是那個叫我？末是我。丑細看介你是那個？末我是王府中江居，日逐伏侍老爺的，怎麼不認得了？丑你為何在此？末我隨老爺前往江寧，目今老爺寓在間壁人家，特請呂爺去相見。丑搖手介我出京來，一路的人恨得你老爺新法得緊，我也要避嫌疑，不便相見了。末就是新法，也是呂爺早晚同議的。如今見也不肯一見！丑你那裡曉得。當初你老爺呵！
山麻稭登相位，多權要，我只索婢膝奴顏，博得個紫綬金貂。今朝，早做了瓦解冰山倒。末就會一會何妨？丑怎教我楚囚相對，牛衣偕泣，涸轍同焦。
叫介驛丞那裡？生、雜上老爺有何分付？丑撚這個人出去！快些關門！生、雜推末出，關門介。丑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同生、雜下。末作轉向淨介有這等事！那呂參政見也不肯來見一見，倒有許多言語。淨罷了。此一時，彼一時，睬他則甚。你自睡一回，明日早行。末睡介。淨嘆介咳，呂惠卿，呂惠卿！你當初聳動我行新法。到得今日，睬也不睬我了！直弄得我職削子亡，萬人唾罵，孤身病喘，破壁寒宵。咦，福建子，福建子，都是你誤我！
五韻美痛寒更孤燈照，頹垣破壁風嶛峭。夢魂兒隔斷黃扉渺，鍾山雲繞。好結個茆菴娛老。怕只怕人非舊，鬼責招。纔漏盡、蚤鬢髮絲絲，愁添素縞。
內雞鳴介。淨叫末介起來、起來！快些去罷！末起介、叫介掌鞭的，快帶生口出來，趁早趕路。副淨上去、去、去。末向內介主人家，我們去了，房錢在桌上，起來關好了門。外內應介。淨作上騾介走走走。共行介。副淨不好了，下起雪來了。末且到前面走再處。
蠻牌令合霜凜凜、雪飄飄，風慘慘、雨蕭蕭，星星飛蝶翅，片片剪鵝毛。煞強似藍關道馬蹄欹倒，怎比得灞橋上騾背風騷。副淨雪越下得大了，肚子又飢，那裡躲一躲便好。淨指介前面草屋內去。合一望裡青山失、銀界遙，急煎煎暫將高臥頻敲。
作到介，淨下騾介。末且喜有兩間屋兒。我們到那邊去弄些米兒，燒起飯來。相公且在此權坐一坐。淨你們自去。末、副淨
屋漏更遭連夜雨，船遲又被打頭風。
下。淨這間草屋沒個人兒，待我自進去。作低頭走入介，看介壁上又有什麼詩兒。念介
初知鄞邑未陞時，為負虛名眾所推。
蘇老《辨奸》先有識，李丞劾奏已前知。
斥除賢正專成柄，引進虛浮起禍基。
最恨邪言『三不足』，千年流毒臭聲遺。
咦！不知什麼人處處都寫在這裡，真個教我無容身之地了。將鞋抹介。老旦上貧惟身作伴，老與鬼為鄰。呀，客官在此。請坐。向內介囉、囉、囉，拗相公來。喌、喌、喌，王安石來。淨驚介這是豬與雞，怎麼這等呼他？老旦客官不曉得。我這裡怪恨王安石，要他世世為畜生，故此呼他。淨我聞得人都感激他。老旦咦！為他新法，斷送了多少性命。就是我丈夫與兒子，盡被他害死了。單剩老身，還要出免役錢。養個雞兒，只好與吏胥喫。養個豬兒，只好去納官哩！淨這是朝廷主意，也與他無干。老旦客官，那王安石這奸臣呵！
五般宜他那裡恣凶殘毒如獍梟，咱這裡挨饑餓剝盡脂膏。他那裡酷歛更苛徭，咱這裡飄零骨肉、魄魂縹緲。他那裡誅求未了，咱這裡孤煢不保。願只願億萬載姦邪、墮輪廻沈畜道。
丑扮村漢奔上
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老媽媽，可見一夥人奔到那裡去了？老旦不見什麼人。丑走介。老旦小哥轉來。我問你，一夥什麼人？丑聞得奸臣王安石在此經過，我們各村各巷聚了幾百人，都要去打他，故來相尋。老旦果然這奸賊到此，我也要打他幾下！丑既要去，快走，快走！老旦客人出去，我要鎖門。作扯淨出，鎖門介。丑走、走、走！一心忙似箭，老旦兩腳走如飛。同下。淨江居，江居！末上不好了，不好了！趕腳的和騾子都逃去了，怎麼處？淨如今各村的人都要來打死我們了！快走，快走！末這樣雪天，沒有騾兒，怎好行得？淨急介性命為重，你扶着我走罷。末扶淨行介走、走、走！
江頭送別合崎嶇路、崎嶇路，心急步杳。憂愁病、憂愁病，雪欺寒峭。驀地幾回頻瞻眺，空閃得魄散魂消。
下。丑、老旦、同二雜各執杖奔上列位走呵！
江神子合恨殺他欺君逐俊豪，恨殺他樹黨專朝，恨殺他食民骨髓貪饕。相逢狹路怎輕饒，好舒卻千般懊惱。
丑尋了這一會不見，怎麼處？雜我們再趕到前面去，好歹尋他來打死便了。老旦有理。饒他走上焰摩天，眾腳下騰雲須趕上。共奔下。末扶淨奔上
尾聲合驅馳患難無昏曉，末這愁苦有誰知道。淨立介老天！老天！豈料我柱國元勳把殘生幾送了。
末好了，好了。這些人已遠去了。此去到江寧不遠，我們好好行去罷。淨點頭介
淨感慨文通心欲折，末崎嶇潘岳鬢先催。
合龍離淺水遭蝦戲，鳳出深林被鵲欺。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