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偷甲記/第二十八齣

出自中國古典戲曲資料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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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齣 弔甲


南呂哭相思生盔甲上日夜思維千萬轉,對衾影顏猶靦。聽得連環甲馬輸,越教我難舒卷。


豫讓報恩空漆影,荊卿任俠豈成名。誰言人事蓋棺了,萬劫賢奸正未明。我徐寧只因一言義激,遂致永墮深淵。今日宋大哥得勝回軍,呼將軍愴惶敗走,我這水滸寨的功臣,真正萬年遺臭得成了。我今備一小酌,邀請公明兄來,了我一宗未結的心事。淚介我那祖宗呵,你好端端留這一副雁翎寶甲,害得子孫好苦也!甲呵甲,你又害得我徐寧好苦也!論將起來,我當把你撇在大海中央,壓在泰山底下,直到天翻地覆之時,石爛海枯之際,你再出頭,我卻名滅,這纔是我與你永遠參商的始終下落。奈何徐寧癡情未已,你的夙孽尚存,我和你歡喜冤家,索性到底,所以今日又將你來紮掛停當,做個碧落黃泉生死銘耳。雜介上稟將軍,宋大王到了。


前腔一戰功成兵革返,休驕縱須循勉。固知順逆成褒貶,這答裡難柔軟。


生接介得藉將軍妙術,少存山寨餘光。正當瀝酒酬功,反辱先施寵召。滿腔心事,難與人言。血淚徒傾,從今飲畢。將軍愛此寶甲,閒暇尚爾不忘。異日功勒旂常,正切當時砥礪。哥哥請坐。將軍坐。此乃哥哥之山寨,哥哥之酒肴,徐寧不過借此一滴醇醪,痛訴滿懷怨恨。我們英雄本色,不比尋常,義俠勸酬,何拘格套。哥哥坐了,從人行酒,更取巨觥來。生介


梁州新郎梁州序人生無辨,萬殊千變,轉眼蜉蝣風電。是非成敗,卻教熱火熬煎。我共伊英雄入彀,笑底三生,不比尋常腆。片言生死也理當然,何用支離問醜妍。賀新郎情意好,合歡讌,且開懷暢飲休辭倦,明日裡,再酬勸。


前腔茫然難測,不同如面,屈曲盤旋縈練。分金刎頸,古來幾個情聯。若只春風滿座,過耳雲霞,自顧顏應腆。從茲斬斷也世情緣,向這海角天涯道替天。合前


生介哥哥在上,徐寧一言相告。將軍有話,只管請教。哥哥,你知徐寧今日紮甲的緣故否?不知。這甲呵,淚介


太師令祖宗傳,況有先人願。我父臨終之日,勉徐寧博個紫綬貂蟬,誰知今日反做了梁山丁健。將軍何出此言,諒來也不是個丁健。生搖手介哥哥,不是徐寧放肆說,就是大王呵,又何曾晝錦田園?少不得等待招安。生笑介招了待怎麼?縱然的招安天眷,也只好裹頭蒙面。不要自己太卑污了。生介果是威風鮮,青蠅玷瑄。刮鼓令更堪憐,簡編千載罵綿綿。


宋江已差燕青、柴進、朱仝、雷橫一班兒,陸續進京勾當去了,不日定有好音到哩。


前腔去暗投明,誰不願?也只覺無因値前。招安了,少不得要替朝廷出力,圖個蔭子封妻,名垂竹帛耳。生介封妻蔭子圖歡忭,翻博箇咳吐千年。依將軍待怎麼?徐寧焉敢責望他人,不過我行我志便了。怎麼呢?徐寧今日呵,別仁兄說明前件,任吾行望哥哥休留戀。敢是要往那裡去麼?你看這清平世,何方可遷?這等要怎麼?惟有一抔黃壤且從權。


又來了。宋江已令湯兄弟輩前往東京,迎請尊嫂,想必時下就到。正圖夫妻完聚,招撫投誠,做個王家梁棟,何以反出此言?僂儸,雜介傳我令去,如湯頭領請得徐夫人到此,疾速竟往這裡來,不得少遲片刻。雜介下多謝哥哥費心。只是徐寧呵,


醉宜春醉太平慢把髯掀,雖只羽林憔悴,也隨行逐隊,日侍甘泉。我好恨也!敢恨宋江?哥哥,你也難說個不恨。猶可恨者,是這黃金甲冕,焰騰騰祅火光燃。我那湯表兄呵,他胡言,搥胸頓足怨時遷,宜春令弄得人耳瞑目眩。你既怨他,如何又將他來紮在身上?今日呵,正是歡喜冤家,甲光人面。


我們在此替天行道,並不害人,心地上其實無愧。生搖首介豈有此理。


瑣窗繡瑣窗寒弄潢池狂矢穿天,是誰人在榻側眠?我徐寧又與別人不同,何以見得?教鉤鎌破敵,罪豈能蠲?朝思暮忖,轉展思維,越令人越生悲怨。繡衣郎淚珠兒正涓涓似川,淚珠兒正涓涓似川。


生起介哥哥,你可也再聽徐寧一言,細加剖白,就當一通永訣的誓辭也。末淚介將軍快快不可如此。我違背朝廷,甘心從逆,謂之不忠;有墮先聲,遺羞寶甲,謂之不孝;妻子情深,不復留戀,謂之不仁;感激交情,不能終始,謂之不義。為人在世,忠孝仁義四字皆亡,安得不死!出劍介末勸介哥哥,你再近前,我就先殺你了。徐寧一向不在哥哥面前,若要死時,莫說一個徐寧,就是一萬個徐寧,早已死了。大丈夫來去分明,死生不苟。若論今日作為,似乎沽名釣譽,但要表白這番心跡,不得不然耳。拜介末扯介


大節高大勝樂從今去永夜綿綿,望仁兄當奮勉。那呼將軍呵,他是忠臣報主將功建,不可太傷殘了他。他的令郎見在山寨,明日宋江親自送他下山,還要勸那呼將軍來入夥哩。又來了。節節高你這招徠法,不竭泉,牽魂線。將人陷入牢籠圈,碔砆瑜瑾無分辨。推心置腹效前賢,捨生取義師狂狷。


東甌蓮東甌令淨、旦、雜、丑上前生債,夙世緣,劍樹刀山烈火燃。湯兄弟來得正好,徐將軍要自刎哩。淨奪劍介生欲觸階介相公,你終朝慼慼徒悲怨,這就有三分券,桑楡還可蓋前愆。金蓮子又何必這其間假瘋癲,生死兩胡纏。


將軍適纔原有四怨,待宋江一一為你分解。若說得不好,任憑將軍行止便了。淨、旦那四怨?將軍說,違背朝廷,甘心從逆,謂之不忠;有墮先聲,遺羞寶甲,謂之不孝;妻子情深,不復留戀,謂之不仁;感激交情,不能終始,謂之不義。此謂四怨。依宋江看起來,都有解說。淨介哥哥快解。靜聽招安,力勤王事,謂之忠也;去邪返正,不墮先聲,謂之孝也;夫婦重逢,死生相倚,謂之仁也;一心不二,交誼克全,謂之義也。還是宋大哥說得有理。為人在世,只要結局收成,安得一帆到底。假如將軍要死,何不死於不教鎗法之前,今乃死於已破官兵之後?甘心從逆,抗敗王師,此真不忠。這甲既是先世所遺,又有尊公囑付,即不能勒功彝鼎,亦當以馬革裹屍。乃英雄之碧血,空染盜泉;寶甲之光華,潛埋賊窟。是非未晰,大玷家聲,及至招安,誰申鬼怨?此真不孝。你重甲輕生,先棄荊釵於不測;拋妻虎穴,略無顧盼之恩情,此真不仁。我與你義氣既堅,自當榮辱無間。你若先博了一個萬載的芳名,自然送我輩一個千秋的遺臭。聖人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將軍呵,你自占雖高,只是有些忍心害理,這也算得一個真正不義了。淚介我已前半生辛苦,都被你這幾點眼淚誤了,如今還是這等哭。末、淨、旦同哭介罷,罷!還在這幾點眼淚上,苟存性命,再作道理。甚麼要緊,弄得我一身冷汗。諢介我到底有些不甘也。這遭不便再做作哩。


尾聲恨不蠲,情難變,兩般滋味苦相煎。相公,忍耐些罷。生介咳,都為你這妻子縈縈絮繳綿。


集唐得喪悲歡盡是空,千年魂魄漢英雄。
夜靜林間風虎嘯,更堪回首夕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