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二胥記/第十八齣
第十八齣 私縱
一江風旦愁容上晚風斜，刁斗聲悽切，不住心悲咽。淚珠賒，滴向湘川，翠竹斑斑，點點都成血。無緣出網罝，啼鵑枉自嗟，算惟把殘生捨。
奴家鍾離氏，為吳兵所掠，自分一死，保全節操，卻被千嬌奶奶救免，留在身傍。伯噽那廝，畏懼千嬌，不敢復來胡狀。只是身在樊籠，怎生得個脫離日子，思量好悶人也！
楚江情名花開易折，東風惡劣，幾番對影空歎嗟。奴好似籠中嬌鳥受羈紲也，抵多少王姬命婦苦離惡別。紅顏命薄何但妾，妾意貞烈，生拚的將身絕。青衫濕萬疊，青衫濕萬疊，湘江淚滴竭。相公，奴自今以後，再休想與你生同舍。
奴今不幸陷身在此，便待一死，亦有何難？只是想起我相公呵！
前腔天涯音信絕，生離死別，生耶死耶知怎些，難道婦和夫，一般兒在縲紲也。自遭驅劫，身嬰網罝，當時拚將一命撇。怨女悲嗟，夏日飄寒雪。奴家此心，他人不知，惟有相公，必能知我。知我心百結，知我心百結。幽魂何處躠，願與你同赴黃泉夜。
奴想相公一去杳然，今又遭此亂離時候，便歸到家中，也無處尋我了。奴若久住在此，後來清濁，有誰分辨？不如早些決絕，也還得個明白呵！
前腔招魂歌楚些，算只有神明鑑徹。蒼梧望中雲影滅，巫山煙樹幾重遮也。悄靈飛越，鵑啼未歇，歸來佩聲空夜月。斗暗星斜，拚把紅顏絕。俺怎肯雙輪蹍四轍，俺怎肯雙輪蹍四轍。這衷腸自耿裂，但願得早赴泉臺夜。
奴今自分一死，未知相公存亡如何。倘他途中果有不幸，鬼門關上，奴家倒得相會了。若他身在人間，後來相會未知何日，則索望空拜辭呵！拜介
前腔冷青鋒三尺鐵，把花容碎裂。黃泉早死我也心快說。但奴今身死之後，這副骸骨，有誰收葬？怕狼虎叢中無分將身遮也，屍骸暴露，不著墓穴。倒不如那浣紗女子呵，投河抱石形影滅。痛自傷嗟，淚血如泉瀉。非關為死別，非關為死別，死時値恁些。取帕自縊淚介奴今一死所甘，這淚珠為甚滾滾流下呵？則怕你歸時為奴，為奴的腸寸絕。縊死介。淨上
梨花兒名號千嬌嬌更絕，十圍細柳腰肢怯。影走龍蛇千尺搖，嗏，風流較與他人別。
自家乃吳國大夫伯噽嫡嫡親親、心心愛愛的奶奶千嬌便是。老爺臉花，奶奶也臉花。花對花，甜如蜜。月移花影上欄干，春色惱人眠不得。眠不得，眠不得，仔細思量無計策。上牀一夜到天明，擺櫓搖船做個販洋客。俺老爺慣要偷雞捉狗，自家慣會撚酸喫醋。前在村中擄得一個婦人，顏色如花，被俺那忘八強要奸他，他執死不從，俺在帳內聽得，奪來留在身邊為伴。這婦人兒見了俺那忘八，即便尋死覓活起來，在俺身邊卻甚溫柔可喜。只是背地裡思量他自家丈夫，不是歎氣便是流淚，幾番要自縊身亡，俺只得多方勸阻。今日不見他出來，敢又在那裡啼哭哩！不免去看他一看。作行見介呀，他在帳棚上打秋千哩。見驚介呀，他又上弔哩！急解叫介申奶奶，申奶奶！
憶多嬌形慘切，氣哽咽，你把赤帶套頭因甚些。覷著龐兒使我心膽怯。這樣癡呆，這樣癡呆，看他兩眼盈盈淚血。旦醒作哎喲介。低唱
前腔情自烈，氣又咽，一點遊魂收不迭。淨申奶奶，你又如此短見了，快些甦醒咱！旦話到其間剪了舌。暗自咨嗟，暗自咨嗟，不禁的兩眼盈盈淚血。
淨你如此短見，若我來遲，可不枉死了呵！人生如輕塵弱草，你不圖些快活，死他怎的？
皀羅袍覷滿眼黃花開謝，想人生到此，憔悴些些。鶯雛已老雁行斜，百年好景應難扯。霜嚴被怯，秋光可嗟。驚飈盪葉，春光怎賒？那時見了個男子漢，奴巴不得解衣脫褲上牀耍子，怎似你這等乾撇，把殘生輕送真癡也！
旦歎介人生既如輕塵弱草，眼前快活圖他怎的，不如身死留名，倒得個久長也呵！
前腔想人生如電影雲光飄謝，這無多好景，能得些些。偷生怕死實堪嗟，香名千載知難借。我心為烈婦，甘罹鏌邪。世無女俠，難逃網罝。因此上把殘生性命輕拋捨。
淨笑介你道世無女俠難逃網罝，我如今做個女俠，放了你如何？旦這怕不能勾。淨我偏要能勾。我那忘八已進兵追楚王去了，我著個守營老兵送你到村僻裡隱藏了，訪你丈夫消息回去可好麼？旦果得如此，勝似重生父母。還只怕老爺回來追尋，可不仍舊是死。淨他回來追尋，我只說你縊死，屍骨俱化了就是。旦奶奶大恩，奴此生何以為報！拜介
醉扶歸相別相別恩義別，感切感切意情切。今日相逢女豪傑，重生跳出迷魂舍。天荒地老海波竭，鐫不去我心銜結。
淨申奶奶，我和你邂逅相逢，承你甚是親熱我，你便在此多住幾時也好。
前腔放卻放卻情難卻，送別送別怎離別。與你相逢幾時節，相看兩下心疼熱。今朝一旦遽分訣，怕從此音塵絕。
旦奶奶果放我去，奴再世也感念你。淨向內叫介守帳的老兵在那裡？末扮老兵上帳內一呼，帳外百諾。奶奶喚老兵，有何使令？淨那裡有僻靜所在，你送申奶奶到彼暫住，不許洩漏。末怕老爺知道，罪及老兵，不敢去！淨怒介老爺也怕我，你倒不怕我？你不去時，我先斫了你老驢頭。末奶奶不消發怒，老兵就去！
東甌令承鈞命，送將別，奶奶你在萬刃叢中穿破穴。申奶奶你真鋼百煉性堅烈，速早去謾周折。合金鉤脫卻走龍蛇，無事再傷嗟。
旦承奶奶憐念，實亦不忍遽別呵！
前腔感恩義，忍離訣。末可正是彩鳳高飛向紫闕。淨背介他在此，我那忘八終放不過他，如今去了纔得乾淨。冤家喜得眼前別，省得他再纏捏。合金鉤脫卻走龍蛇，無事再傷嗟。
淨你須尋個好所在，與申奶奶權住纔好。末離此數十里，有湘皇廟，內中皆是尼僧，可以權住。旦
尾聲謝伊相送真奇俠。淨老兵，你好生伏侍申奶奶，好與他周全那些。末老兵曉得，我則送向菴中權避也。
淨烈女從來性氣剛，旦自持節操凜冰霜。
淨我今憐汝送汝去，末莫道夫人是喫醋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