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二胥記/第十七齣
第十七齣 下船
末扮龍神上身居澤國與天通，起霧興雲向碧空。萬里枯埃蒙雨露，方知世上有真龍。自家洞庭湖龍君是也，奉上帝符命，說今日楚王熊眕逃難到於湖上，著俺陡起風濤，試其善惡。則索喚巡水夜叉，分付伺候者。巡水夜叉安在？淨扮夜叉上龍君有何分付？末上帝符命，今日午下楚王經過湖心，須索作起風波，試其善惡。你聽我道來，
北雁兒落帶得勝令榮枯波浪翻，貴賤魚龍變，興衰一跳丸，生死如飛電。呀，我想楚王呵，他得志住雲天，失勢走荒煙。昔日瓊宮闕，今朝原上田。狂川。看浩浩無邊岸，堪憐！俺待渡迷人上蓮葉船。
淨領法旨。同下
外扮漁父上新婦磯頭眉黛愁，女兒浦口眼橫秋。眼橫秋，眼橫秋，驚魚錯認月沉鉤。青箬笠前無限事，綠蓑衣底一時休。一時休，一時休，斜風細雨轉船頭。自家乃洞庭湖內一個漁父，今日當晌午，天氣陰靉，風濤將作，且往蘆葦中少住片時，又作計較。下。小生楚王、老旦扮王弟同忙上
滿江紅軍亡將敗，軍亡將敗，兄弟逃生苦難捱。影伶仃，侍衛奔亡，更身當困憊。昔日鑾輿，今草萊。不慣驅馳，步怎擡。真堪駭。聽鶴唳風聲，魂銷膽捇。
小生兄弟，我和你逃難到此，已是洞庭湖口，連司馬殘兵俱為吳人所擄。你嫂嫂、侄兒，行步艱難，留滯在後，尚未見到，不免少待片時，同覓小舟渡過湖去。住介。貼王后、旦扮王子忙上
前腔人離家敗，人離家敗，子母逃生苦難捱。影伶仃，侍妾分張更身當困憊。昔日深宮，今草萊。襪小鞋弓，步怎擡。真堪駭。聽鶴唳風聲，淚珠滿腮。
見介。小生前阻大湖，無船可渡，如之奈何？老那蘆葦畔有小漁船一隻，喚他一渡罷了。叫介漁翁，你可渡人麼？外上是誰？見介呀，卻是一位小客官。你叫我做甚麼？老我等男女四人，要你小舟一渡。外人眾船小，如何渡得？老我等乃是落難之人，求你一渡。末這湖面甚闊，船又甚小，你人又甚多，天又將起風，斷乎難渡。小生古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我等四人仗你一渡，感恩不淺。外我看你幾位客官，皆非以下之輩，便渡你過去，也是一點陰騭。只恐中流倘有不測，休得埋怨著我。停舟，俱下介。外客官仔細著。小生
漁家傲最堪憐，楚國雄風一旦灰。貼想此去飄零，何日再來。小生公卿妃嬪俱安在？老助淒涼則有浪花飛灑。旦落日疏林雲生霧靉。合覷滿目山川盡可哀。
剔銀燈小生歎社稷，一時草薤。貼那雲遮處，可是郢都也？望宮闕，千層雲靉。老似這小舟一葉，怎把愁山載？旦親骨肉伶仃相對。合悲哀，江山已改！則俺數口的存亡怎猜。
外歌介橫津館頭津吏迎，向余東指海雲生。郎今欲渡緣何事，如此風波不可行。呀！大風起了也！淨上作風吼介呀，潑天的浪起了也！呀，這船兒行不得了也！小生眾合怎處？怎處？
攤破地錦花如雷，忽地裡聲淜湃，鯨鰲暴腮，風濤震，倒岳崩崖。可正是：運去碑轟，命裡當災！外這船定休了，怎好？怎好？眾潑屍骸，敢向魚腹裡共藏埋。
外我說船小難渡，如今船已將沉，大家都是死了。算只有少了一個，可以救得三個。你們四個，遜那一個下水去纔好？小生我等嫡親四人，有誰可以下水？老悲起介算來只有兄弟，可以下水。
尾犯序心裡自忖裁，論眼底人兒，一家無外。小兄弟呵，雖然是並蔕連枝，須不比您妻兒情愛。小生這船中還有疏似你的！休猜。論妻子，恩隆少比。論兄弟，義深似海。這就裡親疏有辨，怎忍的與你兩分開。
外快些！快些！風兒越緊了，浪兒越猛了，洞庭龍君爺爺顯靈顯聖，救渡俺一船性命咱！旦哭介這船中看來，只有孩兒是第一疏的了。
前腔都來。骨肉一樣怎分開。俺叔父父親，本是並蔕同胎。俺娘呵，又產下孩兒，論死亡惟我分應該。貼扯旦哭介兒，寧可將我大的不著，你一丟丟年紀，怎忍就死了呵？合傷哀。老天公心兒忒歹，驀地裡將人活害。頭梢打，潑天浪起，屈死了小嬰孩。
旦爹娘，我顧不得你了。跳下水介。外不濟事！不濟事！一個小的當做甚麼？風愈吼介這風一發猛了，這船即刻沉了也！還須再把人下水纔好！老又哭介畢竟該小兄弟下水去呵！
前腔思量命數該。侄兒身子弱小，況且後日將繼續宗嗣，兀的不枉死了他呵！想兒曹枉死，天怒難解。自拚而今，早些兒，甘赴泉臺。小生休猜。古云：『妻子乃衣服，論衣服壞時可補；兄弟乃手足，論手足斷時難再。』這就裡親疏有辨，怎忍的與你兩分開。
貼哭介看來叔叔同胞是親的，妾身異姓是疏的了。
前腔思之痛滿懷。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歎宿鳥同棲，限至難捱。我只有一個孩兒，已是死了，還要活他怎的？自拚殘生，願與孩兒同葬荒涯。小生淚介為我一人，害了你母子兩個，倒不如我跳下水死了罷！合傷哀。非關是老天公，心兒忒狠，敢則是我身邊惡深罪大。頭梢打，潑天浪起，屈死了女裙釵。貼跳水，淨背下介。小生哭介
黃龍袞一家骨肉乖，一家骨肉乖，使我心如醢。看屍魄杳無蹤，可正是浮萍一葉歸滄海。國破家亡，禍如天大，殘生命，要怎麼，倒不如跳波心將身壞。
跳，老扯哭介哥哥乃一國之主，豈可輕身如此！
前腔邦國運數衰，邦家運數衰，否極還應泰。歷萬苦並千辛，須知有日災星退，捲土重來，中興可待。且放心圖遠計，相寧耐。
外古云：『人有善念，天必祐之。』如今世上人，那個不親妻子，疏兄弟的。客官似你這等好心，老天定然相祐了。末上展旗介。外好了，好了，你看半空中黃龍出現，風濤頓息。我等性命可以保全了。這是龍君爺爺顯聖，異日須整修廟宇，妝塑金身，報答大恩哩！小生
尾聲風澄浪靜輕帆快。老這都是神欽鬼差。合有日的重整江山，少不得將他封號改。同下
淨背貼上。末楚王捐捨妻兒，保全弟命，一點善念，感動天庭，上帝許之復國。只可惜太子祿命已盡，著小神收養龍宮之內。王后陽壽未終，可送往湘皇廟邊，後日再與楚王相會者。淨領法旨。
帷薄情私不可偏，好將此念感蒼天。
古來大孝衰妻子，誰似楚王疏下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