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二胥記/第七齣
第七齣 赴逮
戀芳春生旦同上夢破黃粱，脫離世網，歸來高臥山家。旦暗裡時光，代換幾陣飛花。滿眼榮枯似者，都付與一場虛話。合乘休暇，澆酒烹茶，就中樂事無涯。
南柯子生牆角映疏桐，門掩人初靜，止有幽人自往來，縹緲孤鴻影。旦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楓落湘江冷。
生夫人，俺被譴歸田，已經數載。今先王薨逝，新主嗣位，一時奸佞之輩，兢誇擁立之功，擅權納賄，有甚於昔。俺今竄伏田間，優遊度日，山居水棲，隨意所之，到大好優閑也呵！旦正是如此！妾今願聞山居之樂，請相公試說一遍咱。
甘州歌生山居幽雅，正紅塵隔斷，咫尺仙家。綠陰深處，兩兩樵夫閑話，科頭箕踞松樹下，倦枕清流數晚鴉。旦山居真好自在也！合一壺酒，一張鈀，自鋤明月種梅花。疏籬畔，高柳斜，半竿紅日映窗紗。
旦水棲之樂何如，請相公也說一遍咱。
前腔生水棲瀟灑，看花香草店門繫輕艖。鯉魚風起，蒪鱸滋味偏佳。銀河濕雲流素影，數點浮鷗臥淺沙。旦水棲真好景也！合朝孤鶩，暮落霞，洞庭秋水接天涯。蘆花岸，蒲草窪，短蓬到處即吾家。
旦相公，似此真好快活也！妾想如今在朝做官的，待漏隨朝，早起晚宿，怎的有此自在呵！
前腔蜂王鬧晚衙，看春明門外幾個波蹅。蕭條雙鬢，忙忙斷送年華。那在朝的也則說休官的快活。相逢盡道歸去好，林下休官有幾家。生這個真是如此。合巫山冷，漢水賒，山君湘鬼枉悲呀。到不如夫耕種，妻織麻，暗中風月儘豪奢。
旦相公還有一件。生那件？願聞。
前腔旦春深墜落花，想堂前燕子，飛入誰家？南來北往，擾擾風塵車馬，弓藏狗烹非慌詐，碎首雲陽骨似麻。生嘆介說來真是可傷！伍家父子即其驗了。合兄和弟，子和爺，到頭一瓮鮓魚蝦。還則慮家和國不爭差，西風禾黍滿章華。
生如今謝職歸田，前事也不消提起了。夫人，俺和你且在小窗前，對酌數杯以消永晝。飲介。眾扮緹騎上
不是路欽命宣拿，來到尋常百姓家。這裡都是一帶村莊，怕他相驚嚇，且悄然繫馬綠楊杈。問介那裡是申包胥家裡？內那轉灣去矮牆茅屋裡便是。眾我們悄悄問他，省喧嘩，怕一時漏洩風聲大，脫卻金鉤怎覓他。叩門介。生誰叩咱門也，夫人退後，待俺看來。旦下。生見眾介呀，列位何來？眾相公你休驚詫，是當今令旨隨朝下，特來迎迓，特來迎迓！
生怪哩！
前腔令旨光華，怎到俺山莊處士家？心思訝，敢俺身中別犯甚罪根芽。眾沒爭差。官裡道來，你封章指黜先朝駕，縱賊潛逃吳水涯。生呀，伍員潛逃，與我何干？列位須詳察。這罪名兒硬把人輕詿，教我怎生回答，怎生回答！
眾相公你自向官裡分辨去，欽命有限，休得稽遲！生去是不消說，待俺與妻子一別而行。眾進去卻使不得。相公你只就此趲行罷了。扯介。旦慌上扯生悲介
三換頭無端罪加，似天飛下。相公你本是山棲麋鹿，怎又身遭網罝。心中暗察，大都來也只為做忠臣，招來禍芽。費無忌那賊，你害了伍胥一家，今又害俺相公。梟首雲陽下，忠良遭折罰。合這個題兒到今日輪流到咱。
香遍滿生心甘摧捺，如今怎生埋怨他。他是屠沽門前怎放牛羊假。便如今死也，死也値甚麼？只恨邪佞當朝，忠良受害，朝廷亂似麻。這怨恨何時罷？
旦費無忌那賊倒不消說了，如今呵，
浣溪沙新嗣王臨軒乍，怎不把忠言詳察。生也則是滿朝奸佞相欺詐。既誤先王，今又把俺新主呵，當做個小孩童調弄他，只恐怕弄壞了楚邦家。合你劣心腸，也則待剁作千花。
眾道不的官錯吏錯，來人不錯。俺們奉旨拿人，一點茶水都不見，只管口裡咭力骨㖨罵誰？
秋夜月休亂詉，疾早登程罷。怕你遲時，誤卻我來時假。似如今雲陽梟首高竿下，何止區區你一個。直恁的把他行忿罵。
生這委的倒是我不是了。只俺日來做官甚窮，將甚麼相贈你們？
劉潑帽念吾舍下，並無些個，看蕭蕭四壁張羅。數年薄宦權捱過。煩你瞧科，有甚物堪酬謝？
眾相公沒有，夫人你自家與俺些盤費，一路上好伏侍相公。旦有是該得的，只我家貧寒景象，列位入門便見了。
潑帽落東甌想做官時，猶苦擔飢餓，休官時又怎存活。列位看我夫婦呵，鶉衣茅舍隨緣過，今朝遇難怎騰那。拔釵脫衣與眾介銀釵一股，是我嫁時之物。絹衫一件，並以送之列位。只願的塗路上好看他。
眾這些些小物，要他何用，不如索性做了情兒。你只早些去罷。旦扯生哭介
東甌令心悲痛，淚似麻，此去吉凶知怎麼。相公，你今去則去了，知甚時可以復返，和你閑聽唳鶴華亭壩。夫和婦，兩相亞，傾將濁酒把犁耞。合那時節，低首諫官家。
生我也不敢望有此日了。此去呵，
五更轉面對著君王駕，把伍胥一家，及俺今這一段冤情都說罷，便玉階碎首心歡恰。嘆介當日子胥告我曰：『我必覆楚。』我答之曰：『我必復楚。』如今眼見子胥必且覆楚，我欲復楚卻不能勾了。天呵！俺申包胥若往面君，直言而死了呵，一點靈魂隨風瀟灑。天應鑑，地共聞，人相詫。當年逄比真吾亞。旦相公此去，吉少凶多，怎生淚珠也沒一點兒？生丈夫雖有淚，不灑離別間。夫人，我去也，你在家只掙扎你的身子，休向臨岐，淚珠空把。
同眾下。旦望哭介天呵！我相公果然盡忠而死，妾亦何忍獨生？只願天、天憐念，使我相公得生還故里，妾死亦瞑目了。
尾聲天降災，難逃扎，知他甚日再歸家。我還只低拜蒼天陰祐咱。
耕牛為主遭鞭打，啞婦傾杯反受災。
世上若然無此事，忠臣何以哭泉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