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雪中人/第二齣
第二齣 眠雪
淨黑面短髭，破帽衲衣持杖扮乞上聚來三十六州鐵，打就骨頭三百節。外裹皮膚中貫血，不怕炎風不怕雪。富貴浮雲爭起滅，萬鍾何加我豈屑。壯心如火向誰熱，百鍊之鋼不能折。俺，吳六奇，嶺南人也。先祖道夫公，職居觀察，世系潮州。俺自幼兒略涉詩書，性躭盧雉，因而家業凋零，一身漂蕩。向年充當驛卒，奔走關河，那八閩兩廣山川，形勝險阻之地，瞭如指掌。俺力能扛鼎，氣可擎天。思想人生一世，不做公侯，寧為乞丐。若屈抑在卑賤廝養中，看人顏色喜怒，豈是大丈夫行止。為此辭了驛丞官兒，信步走過嶺北，遊歷中原，跋涉已遍。日間隨意求食，夜間放腳安眠，好不灑落。到這海寧地方，已是冬盡，你看窮陰凝閉，密雪亂飄。溫泉盡冰，火井俱滅。好一個清涼潔淨世界也呵。
正宮過曲錦纏道戰群龍，剪殘鱗，逐梨花墮空。天地大包容，把閻浮茫茫遮蓋無蹤。則待學避冰山無言夏蟲，翻做了印霜泥有跡秋鴻。我想為人在世，得一知己，死可不恨。俺吳六奇寄身宇內，直恁孤淒也！獨自弔英雄，幾時得皇天心動。煎煎熱血湧，算只有剛腸難凍。對殘杯冷炙氣如虹。下丑箭衣武士裝上
朱奴插芙蓉遍尋訪浮萍去蹤，全不見吹簫面孔。俺，姓鄔名友，向在潮州賭場，結連好漢三十人，與吳六奇哥哥拜為兄弟。不想他飄然遠出，眾兄弟欲各據山谿，起兵劫掠，托我往中原探看流賊光景，務必尋見哥哥回去，共圖快活。走遍天涯，聞說這海寧市中有一花子，日日醉臥雪中，因此人皆呼他為鐵丐，想必是他俺六奇哥哥也。聽述形容吾自懂，料不是王祥冰凍。淨微醉上心事湧，恨村醪欠濃，略沾唇，幾乎渴煞酒中龍。
丑呀！果然是六奇哥哥。淨兄弟，你來此則甚？丑自哥出門後，眾兄弟要搶掠軍馬，嘯聚山林，着我到各省窺探流賊聲勢，尋覓哥哥回去，共圖快活。今幸相逢，就請同走。淨咳！俺若圖那等快活，也不出來求乞了。況先人世受國恩，焉敢為盜。丑不是這等說，時非太平，理難安分。去年李自成陷了河南，張獻忠陷了襄陽。今年五月張賊又破了廬州，九月李賊又破了開封。汪喬年、左良玉這班名將，紛紛潰敗。朝廷所用，不過周延儒之輩，濟得甚事。幸而兩廣尚無人享用，哥如此英雄，若不趁此取之，更待何日？淨你我皆皇家百姓，縱飢寒而死，豈可效彼亂民，上干天戮。丑迂哉！闊哉！淨
朱奴剔銀燈白波賊何曾建功，綠林豪畢竟無終。你回去，傳語三十家兄弟，叫他頭上巾兒休變紅，刀過處乾坤沒縫。丑哥執意不去，弟有些散碎銀子，留與哥使用罷。淨你自盤纏，不消投贈。你去向眾兄弟說：若念香火之情，他日片紙飛來，切勿違抝。丑長兄台命，敢不凜遵。小弟就此拜別。同拜介丑匆匆，竟甘心困窮。是神鬼將伊愚弄。
下淨這幾日不曾演習判字，待我在這雪地上試寫一回。以杖寫地介初一、十五，行速。大笑介妙阿！酒湧作勢唱
朱奴兒橫鼓吹八騶導擁，排棨戟牙旗飛動。朱墨淋漓蘸得濃，判軍書插羽重重。如山重，看威行令從。一箭射天山中。
仰臥介副淨、末扮豪家，引僕從醉行上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副淨䊵袴不餓死，儒冠多娛身。兄，我們尋芳喫酒辛苦，回去罷。末呀！這鐵丐又醉倒在此了。小廝們，叫醒他，你我賞他幾文錢去罷。副淨大謬，大謬。此輩乃惡人轉世，天叫他受此業報。兄若加恩與他，就是逆天了。末什麼話！「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數文之錢，何損于我。副淨大謬，大謬！博施濟眾，堯舜猶難。今日數文，明日數文，積趲起來，成千累萬。留與子孫過活，一萬年都有飯喫。若說惻隱之心，尤屬迂腐。我小弟伯叔兄弟家斷炊，要想我一升半合，都不能夠。何況花子。末兄太老筆了。副淨非也。銀錢艱難，你有的時節與人，只怕你到沒的時節，卻無人與你哩。緊緊保守，還怕子孫要受窮，豈可撒漫。末如此說，兄的子孫，竟永遠溫飽了。副淨別的信不過，拿不穩，舍子舍孫，是斷斷有飯喫的。末恭喜，恭喜！先下副淨這花子將地上寫了多少字跡，不敬聖賢如此。待我踢他兩腳。踢淨腳，淨擡腳踢倒，壓副淨，叫介咳呀！快些來擡腿呀。兩雜擡不動，驚介阿呀！這隻腿竟有千斤重，莫想動得一分。副淨花子老爹，花子爺爺，饒了罷！我送你大錢十文。淨醒介你是什麼人？睡在我的腿底下。副淨我是酒醉錯步，撞了老爹的尊腿。就被爺爺的貴腿壓住了。淨如此不計較你，去罷。展腳踢滾半日，副淨起立介好腿法，可要錢麼？淨怒介好打。副淨揖介得罪得罪，一文不要，竟打了一腿，好體面，好便宜。引僕搖擺下淨起坐介則被這狗男女聒煞人也。
尾聲聽他為兒孫守定收錢桶，有多少絮絮叨叨賣弄。俺鐵丐若要錢呵，只怕這鐵字的官銜要改做銅。笑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