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小忽雷/第二十四齣
第二十四齣 巧遇新亭
生上綠楊陰裡聽啼鵑，紅藕花中泊妓船。處處回頭盡堪戀，就中難別是湖邊。小生梁厚本相隨樂天先生由江州司馬遷任杭州太守，來到西湖。喜得白公政有餘閑，性耽詩酒，賓主忘形，情同骨肉。今日邀往曲院觀荷，白公拜客，尚未出城，小生祇得先往湖幹等候。呀，前面酒家，恰有新亭雅座，不免自沽一樽，小飲則個。叫介主人家有麼？丑上廣錫酒壺偏燦爛，官窰茶俱亦風流。相公請荷亭上坐！生好酒打一壺來！丑取酒上，生坐飲介你這新亭，倒也有些景致。丑不瞞相公說，俺這裡有《西江月》為證。你看：放眼六橋柳綠，捲簾介那蓮葉微風搖動，湖光徹底澄清。不搖紈扇也涼生，一陣風來酒醒。淨、末扮酒客上好荷花，我們這裡坐。快取酒來！另坐一桌。丑斟酒，淨、末諢介。副淨扮差官上訪妓杭州府，承差禮部堂。自家京師差官是也。與眾拱手介列位請了！問丑介主人家，還有坐頭麼？丑有，有。這裡來！又坐一桌，飲酒介。淨、末飲大杯，猜拳介。丑各位客官，喫啞酒沒趣。俺這裡新到一位女娘，彈得好琵琶，唱得好南曲。叫他來，大家一樂如何？淨妙，有趣！丑道猶未了，你看那女娘來也。小旦衰容、敝衣、腰繫紅綃，彈琵琶上
集賢賓向煙波，暮愁天樣深。漸消瘦春心，幾度思量成跌窨。舊紅樓，剩粉零金。老身潤娘是也，向在江州作客，漂流來到西湖。不料所嫁茶商，又已身故，撇奴隻影無歸，祇得彈些小曲，向酒肆茶坊乞錢度日。想起來好不恓惶也！想纏頭擲錦，聲價動曲江宮禁。心自瘮，今日裡飄零直恁。
見介各位客官，照顧老身則個。淨唱個當景曲兒，與俺們下酒，自然湊錢與你。生背介看此老妓，容鬢已衰，腰肢盡瘦，煞是可憐人也。
黃鶯兒小旦彈唱嫩柳夏陰陰，囀黃鸝，遍武林。涼飆水面荷香浸。蒲芽似針，風篁似琴，北窗無暑宜高枕，愜幽尋，人間別有，別有賞清音。
唱完，近各桌討錢。至生前，生看介看你腰繫紅綃，似是小生墨跡。如何卻在你處？小旦這是江州船上一位老爺贈的詩。生紬認介如此說來，娘子你莫非潤娘否？小旦正是。副淨驚聽介奇怪！他在那裡說什麼潤娘？小旦紬看生介呀，原來是梁相公！因何到此？生你不曉的，白老爺在此做太爺了，你也該去一見。小旦這般襤褸，怎生去得！生咳，如何這般模樣了？小旦淚介薄命漂零，不料至此！生亦淚介可記得江州船上彈琵琶的舊事麼？小旦如何不記得！感君厚誼，贈此紅綃，時刻在身。生一別九年，又會於此，真所謂人生何處不相逢也。扯小旦同坐介。副淨敢問相公，和這老娘是舊相識麼？生然也。當日呵。
前腔泛艇向江潯，聽繁弦，動苦吟，芳名小字曾詳審。指小旦介此位名喚潤娘，舊是京師名妓。副淨住了，可就是舊住宜春院的潤娘麼？小旦正是。長官何以知之？副淨起介謝天謝地，潤娘尋着了！丑大驚介你、你是特來緝捕他的麼？小店不是窩家，休要累我！生、小旦各驚介。副淨我為這潤娘呵，特來訪尋，全無信音。閑中得遇，歡難禁。生長官為何要尋他？副淨特奉禮部鄭老爺鈞差，請他去教搊彈女子，進奉皇上哩！費千金，宮廷聘取，特地教胡琴。
出文書介現有批文，咱家到去府堂投遞，好簽夫船起送。生不要忙，太爺即刻到來，我幫襯你便了。內鳴鑼介太爺到！丑將淨、末、小旦俱趕下。外冠帶騎馬引衙役上餘杭形勝四方無，州傍青山縣枕湖。繞郭荷花三十里，拂城松樹一千株。夢兒亭古傳名謝，教妓樓新生姓蘇。獨有使君年太老，風光不稱白髭鬚。生迎見介晚生在此候久了。外下馬介拜客來遲，致勞久待。那水光山色，已被足下領略盡矣。左右，此亭涼爽，就在這裡安席罷。與生入席介，副淨跪遞文書介禮部差官叩頭，公文遞上！外拆看，沉吟介原來找尋潤娘的。差官，你來差了。這潤娘，九年前，本府知道他在江州，那得在此？生老先生，事有湊巧，潤娘恰纔在此唱曲，這差官當面會過了。外有這等事，請他過來！小旦上，叩頭，外拉介你我係故人，休行此禮！且喜朝廷聘你教習宮人，本府當備夫船相送。左右，取一套衣服來，與潤娘換了。雜應下。外差官，你鄭爺是典禮大臣，朝廷要教宮女，該諫止才是，如何反替他選教師？好沒正經！副淨都是內監仇公公之意。外一發可笑！下官本不該發回文。也罷，祇作成這潤娘罷。出去候着！副淨下。外潤娘，從此一去，後會何期！下官欲聆琵琶一曲，以續舊遊。小旦有老爺所贈《琵琶行》，就彈來奉歌罷。外、生甚好！小旦彈琵琶歌詩介《琵琶行》：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意。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輕攏慢捻抹復挑，初為《霓裳》後《綠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灘。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東舟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沉吟放撥插弦中，整頓衣裳起斂容。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曲罷曾教善才伏，妝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鈿頭雲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明月江水寒；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我聞琵琶已嘆息，又聞此語重唧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從去年辭帝京，終歲不聞絲竹聲。住近湓江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今夜聞君良久立，卻坐促弦弦轉急。淒淒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就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
唱完，外、生俱贊介歌得好！風景宛如當日也。副淨上稟老爺：夫船齊備，請潤娘登船！生送小旦酒介潤娘滿飲此杯，少壯行色！
簇御林弦停撥，酒重斟，更依依成素心。知卿此去榮華甚，休忘卻壚頭飲。雜捧衣上。小旦換介換羅襟，絳綃仍繫，難忘故情深。
副淨、小旦先下。雜酒筵已擺在後軒，請老爺上席！吹打介。外拱生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