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南西廂記（李日華）/第二十四齣
第二十四齣 臨期反約
貼上花香繞徑東風細，竹影橫階淡月明。今日小姐着俺送書與張生，當面有許多假意。原來詩內暗約他來相會，小姐也不對我說，我也不說破他。且到其間，看他怎生瞞我？今日晚妝比別日不同了，更加十倍精神，只請他燒香便了。叫介小姐，我和你燒香去。
菊花新旦上東風寒透碧窗紗，控金鉤繡簾不掛。門闌暮靄映殘霞，對菱花晚妝初罷。
紅娘，你看月朗風清，夜深人靜，好景致也。
駐馬聽旦不近諠譁，嫩綠池塘藏睡鴨。自然幽雅，新柳拖黃，暗隱棲鴉。金蓮蹴損牡丹芽，玉簪兒抓住荼蘼架。苔徑泥滑，露珠兒濕透綾波襪。
貼背云我看小姐與那生，巴不到晚，怎麼下落？
前腔貼日落平霞，兩下含情待月華。風光瀟灑，雨約雲期，楚臺巫峽。夕陽影裡數歸鴉，他兩個捱一刻似過一夏。風送飛花，紛紛亂撲香階下。
前腔旦玉兔無瑕，悶倚東風只自嗟。衷腸難話，秋水凝眸，雲鬢堆鴉。鶯儔燕侶已曾約，心猿意馬難拴下。對月看花，教人到處長縈掛。
貼小姐，你在太湖石畔站着。待我把角門兒開了，看一看，怕有人聽我和你說話。旦你去就來。貼看介這涎臉好來了。
前腔貼月照銀紗，風動庭槐噪暮鴉，影分高下。生上玉人已許西廂下，待月今宵夜裡逢。不免打角門邊過去。呀，不覺譙樓上發擂了。貼窺見介我只道是甚麼東西，卻是多才，帽側烏紗。一個潛身曲檻未撑達，一個背立湖山下。生趕上，抱貼介小姐，你在此了！貼呸！你為何是這等。又不看明白，早是妾身，若是老夫人，你也抱住了？生小生害得眼睛昏了。貼休得謊咱，多應窮漢餓眼生花。
生小姐在那裡？貼在太湖石畔。我且問你，今夜果是着你來麼？生小生是猜詩謎社家，豈不曉詩中之意。貼既是這等，你若從角門裡來，只道我着你進來，不好。還打從牆上過來。張先生，你看今夜好月，助你兩人之興。
集賢賓貼淡雲縹緲籠月華，似紅紙護銀蠟。絲絲嫩柳垂簾下，綠莎茵鋪着繡榻。良宵美約，庭院靜花枝低啞。張先生，他是個女孩兒家，須索要溫存摩弄，休猜做敗柳殘花。
生我且偷覷一覷。
畫眉序生看他嬌滴滴玉無瑕，粉臉生春羞落花。貼你不要驚他，連累着我。生紅娘姐，你擔驚受怕，圖甚麼浪酒閒茶。從今後打疊起嗟呀，畢竟的不把心腸牽掛。貼為你兩下裡情謙洽，張先生，將指頭兒告了消乏。
張先生，事不在急。待我與他下棋，將言語探他，看他如何，方可過來。生我曉得了。凡事全仗你也。旦紅娘那裡？貼在這裡。旦角門上有人麼？貼沒有人。今夜好明月，與姐姐下局棋何如？旦取棋來。貼取棋介爛柯仙去遠，誰解坐更長？棋在此。旦紅娘，你年未笄，怎曉得其中之義？貼妾年幼時，常有棋客與俺先父契交，指點略曉一二。旦棋有名乎？貼棋有名數、有品格，皆本乎動靜方圓；三百六十，應周天之數；中有一路，黑白相分，乃陰陽博弈之道。旦戰鬭之理，如何？貼高者藏乎腹，低者揚於言。寧輸數子，勿失一先。若欲戀子以求生，莫若棄子而取勢。勝不言，敗不語，君子也；贏則喜，輸則怒，小人也。旦棋有定勢乎？貼酒防亂性隨意飲，棋不求贏信手排。旦棋有益乎？貼有甚麼益？遣興而已。貪則損乎精神，怒則不顧長上。旦你說得是。棋理還將義理通，未分南北與西東。古人造下今人愛，萬局全無一局同。生花園土地，保扶我跳過這牆去，大大的許個願心酬你。也罷，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做跳牆，潛聽介
梁州序旦三百六十，貼甚人留下的？旦先賢留下，貼從那裡下起？旦個中一路難抹。棋逢敵手，作者怎施謀略？引入門來，便與單關卻，怕他衝開打斷，要奪角。他路強兮我路弱，失行勢，怎收縛？
前腔旦前言虛諾，後謀難託，個中黑子伸腳。從他有眼，遭我暗中敲打。貼姐姐，還是聽琴有趣？下棋有趣？旦琴裡曾經這寂寞，今夜棋邊定教還一着。貼目生，揮手介。貼早早斜飛，免使受劈綽，局面離披佔甚着？旦我輸了，悔這一着罷。貼這一着，定悔不得。旦一子誤，滿盤錯。
每常間不曾贏我，今日為何我倒輸了？貼自古道：高棋莫與低棋下，引得低棋漸漸高。旦也非此說，是有密機在裡面，因此輸了。
玉芙蓉貼這棋中有密機，輸了難迴避。緊關防，卻被那人先覷。只圖兩下相黏住，提起下這幾着，旦怎當得他人急處提？貼休猜忌，待紅娘做眼，引入其中，不枉負佳期。
前腔旦雙關話可疑，貼棋子沒有雙關，把一敲打做兩斷。旦敲斷隨伊意。旦前面蜘蛛網上，甚麼東西？貼待我看。旦偷一着介。貼姐姐，為何瞞了紅娘，下這一着？旦我不曾。貼此子呵，暗中來，可是對奴明語。旦待我點瞎了眼。貼這眼終不被你點瞎了。一雙好眼長看你，旦你看天上星移過了。貼看介。旦偷一着介。貼姐姐為何偷一着？旦我不曾。貼待我搜一搜。你倒做了偷棋犯着的。旦我因下你不過，偷此一着。貼奴非對，須尋一個對手，兩下和平，不枉負佳期。
前腔旦無情我詐輸，貼怎麼說無情？輸去了，便是有情的。旦你休恁發狂語。貼姐姐，你輸一角了。旦待我看，果然輸了。待我悔這一着。這一着，今夜必然翻悔。貼今日下棋，不比往時。今宵下定如何悔？旦我且問你，你怎麼三隻手？貼姐姐，你不曉得，月影下來，故有三隻手。月色偏將手影移。旦我不下了。收拾去，向夫人說你，早早回身，莫待悔時遲。貼收拾，轉身，生出介
前腔生佯羞語可疑，急抱旦介。旦你從那裡來？生跳牆過來。旦紅娘曾見麼？生方纔見來。旦推開，叫介紅娘，不好了！快來！有賊！生此話難當抵。貼是誰？生是小生。貼姐姐，不要慌，是熟賊。旦這賤人，賊有甚生熟？生不是賊。有書約我來。小姐，你將書暗約，故我來此。貼姐姐，他說你寫書去叫他來。旦那有此話。問君我寄書何處？生出書介這不是伊家寄與書！旦紅娘，拿書過來我看。生不與書介待小姐自拿。旦奪過來看。貼奪書，與旦介須奪取。旦扯碎，生拾介。生還好湊。旦明明詐我。紅娘，這等高牆，他怎麼過來得？貼欲近嫦娥，自有上天梯。
生怎麼又變了卦？旦夜深無故至此，老夫人知道，是何道理！
皂羅袍貼為甚麼心無驚怕，赤緊的夫妻，意不爭差。俺這裡躡足潛形悄的聽咱。一個羞慚一個怒發。張生無語，姐姐變卦。一個悄悄冥冥，一個絮絮搭搭。你看那張生不識羞的涎臉，叉定着手兒妝聾做啞。
旦紅娘過來。夤夜入人家，非姦即盜，拿他到老夫人那裡去。貼拿去見老夫人，壞了他一生行止。不若待我叫他過來跪了，發落他一場，那時開門放他出去便了。旦也罷。隨你。貼對生云好猜詩謎社家！不是我，怎生開交？姐姐如今饒了，只要你跪一跪。生不要說跪，拜也拜了。貼扯生耳介犯人一名當面。生跪介。旦張先生，你既讀孔聖之書，必達周公之禮。黃昏夜靜，至此何幹？
黃鶯犯桂花旦今日見何差！不是我一家喬坐衙，對伊說幾句衷腸話。我只道你文學海樣深，誰知你色膽天來大。不想去跳龍門，學騙馬。貼姐姐，看我面饒了張生罷。旦若不看紅娘面，拖去見老夫人，看你有何面目見江東父老。貼謝小姐賢達，看我的面情干罷。若到官司詳察，張先生，你准備着精皮膚喫頓打。
旦張先生，你雖有活命之恩，恩則當報。既為兄妹，何生此心？萬一老夫人知之，先生何以自安？今後再不可如此。若更為之，與足下決不干休！相國家聲世所誇，妾身端比玉無瑕。貼此情若到官司理，應是非姦作盜拿。旦、貼下。生弔場小姐，明明是你寫帖兒着我來，如今又變了卦，好悶殺我也！
普天樂生再休題春宵一刻千金價，准備着寒窗更守十年寡。猜詩謎羞了社家，尤雲殢雨休誇。莫指望西廂月下，山障了隔牆花枝低啞，偷香手做了話靶。參不透風流調法，淫詞兒早已折罰。
桂子閒中客，槐花病裡看。
襄王空有夢，何日到巫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