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本元明雜劇/漁樵閑話/01第一折
第一折
冲末樵夫上云
歇擔巖前解束書。行歌惟自樂無如。
掬泉磨得吳剛斧。好把當途亂棘除。
老夫姓王名魯字也直。乃會稽人也。久隱山下。結草為廬。日以採薪為業。因此號伐柯叟。平生至交三友。一人在江上捕漁。一人在山下耕種。一人在田野牧放。俺四人聚會。為漁樵耕牧。但遇天氣晴明。風清月朗之時。止不過活魚新酒。藜羹麥飯。便成一會。所言者世道興衰。人情冷暖。所笑者附勢趨時。阿諛諂佞。嗟漏網之魚。嘆遭烹之犬。似我山間林下的野人。無榮無辱。任樂任喜。端的是信口開河。隨心放蕩。不受拘束。今日相約向大哥處相會。這早晚好去也呵。下外扮農夫上云
低構南山屋數椽。飢時飽飯困時眠。
有人問我生涯事。六角黃牛二頃田。
小人姓趙名璧。乃會稽人也。幼年頗盡儒業。予見世態炎涼。人情微薄。不盡先王之道。全無上古之風。看來世事。不過如此。故不出仕。隱於田里。務農為本。自號有莘居士。平生合志者四人。今日相約往大哥處一會。此時好去也呵。下淨牧子執鞭子上云
昨日鄰家狗廝咬。小狗趕的大狗跑。
不是主人各護住。兩家爭鬭幾時了。
俺姓李名彥的便是。乃會稽人也。以牧放牛羊為業。故此號為鞭杖把頭。笑科外云你笑甚麼。淨云俺昨日見一個老牛去跳那羊。那羊卻低。那牛卻高。他把那羊觸在土坡上弄。我嘆曰。此時畜生也會將高就低。何況人乎。今日言定向大哥處一會。□介□□宰狗也及宰高闕句打科云□□□且調黑詭。下正末扮漁人手執釣竿上云
漁樵耕牧為佳會。松竹梅蘭作故交。
堪笑紛紛奔競客。怎如吾輩負清高。
老夫姓張名愚。乃會稽人也。在此江邊結所草菴。前有草亭。朝暮以待詩人酒友。繞基有清流綠水。當門有獨木小橋。不過百步。直抵釣魚磯石。到曉來披著蓑。頂著笠。執著釣竿。不一時便有那活潑潑的錦鯉。喚出妻烹了。去鄰村酒務。以魚換來濁酒。三杯五盞。或唱或歌。這的是俺漁人的快活。故此號水雲居士。老夫有幾歲年紀。朋友每都稱俺為長。今日約來我處一會。便喚山妻把魚烹了。煖釃著酒者。敢待來也。唱
賞花時旋煮活魚酒暖釃。開了柴扉淨掃苔。專等待故人來。有山殽野菜。賓主可開懷。
三人上相見科正末云今日好天色也呵。你看水秀山明。縱有一塵飛不到。亭幽館僻。也教俗子愧難居。但看門前細柳依依綠。檻外繁花灼灼紅。雖無絲竹管絃。也有鶯笙蝶拍。委實幽哉。唱
么篇滿目繁花繡地開。席上荷香風送來。真雅淡。甚幽哉。雖不陳設鼎鼐。尤勝似那五侯宅。
樵云將酒來。奉大哥先飲一杯者。正末唱
仙呂點絳唇耕牧漁樵。以清為樂。時談笑。不尚英豪。亦把王侯傲。
樵云請言上古帝王之道何如。正末云我說。你聽著。唱
混江龍三皇古道。相傳禹舜共湯堯。樵云請問春秋戰國之事。正末唱也不論春秋士馬。樵云請論三秦兩漢的事。正末唱更不言秦漢功勞。可嘆晉唐興與廢。堪嗟元宋貶和褒。一個是絲綸為業。一個是斧擔為交。一個將犁鋤作侶。一個那蘆荻為僚。一任把煙波名利都撇調。不沽名遍野。懶出仕當朝。
樵云試看江邊逝水。可以濯我之纓。溪內清流。可以洗吾之耳。似那怕是非的許由。甚是清高也呵。正末唱
油葫蘆洗耳溪邊好。簞瓢無事擾。隔紅塵自來人到少。春深處處聞啼鳥。秋來陣陣飛鵰鶚。逍遙百慮無。清閑沒處討。料山人不入飛熊兆。聽牧唱漁歌廝應著。
農云俺昨日到城裡糶新穀。我聽的朱門裡奏笙歌。相府內夜排筵宴。炰龍烹鳳。敲金擊玉。彼處雖然受用。論清閑不如我等。正末唱
天下樂自古雲林遠市朝。笑介且看兒曹口面交。象簡烏紗錦繡袍。享奢華陣一圍。扣功名鎖一條。把愚癡縛個倒。
云咱四人席間聯詩一首。樵云大哥指甚為題。請科正末云就指咱各人生涯為題。農云大哥先吟。
正末云數口團欒舟作屋。樵云一生溫飽水為田。
耕云平生不作金門客。牧云又要頭尖又要錢。
樵打淨科云你這句那是詩的聲口。淨云你不曉的意思。等我解與你聽。我說的頭上又要尖。手內又無錢。無錢頭不尖。乖殺沒處鑽。有錢頭又尖。管取上青天。打科正末云再聯一首。農云請道請道。
正末云熟酒新篘旋釣魚。樵云太平此樂更何如。
農云利名爭似清閑好。淨云金色蒼蠅本是蛆。
樵打淨云你這一句是何聲口。不如放屁。淨云你不知道這意思深遠。樵云你解說我聽。淨云那蛆他是廁坑中出身。他只管拱也拱的。拱到磚磨切的去處。沒出身的門路。復翻身又拱。拱到齷齪去處。不多時就變做個金色蒼蠅。樵問云蒼蠅有幾樣蒼蠅。淨云有紅頭蒼蠅。綠色蒼蠅。黑色蒼蠅。還有一樣蒼蠅。你不知道。樵云還有甚麼蒼蠅。淨云有那趕又趕不起。死戀住那餳糖。不失時的大麻蒼蠅。打科樵云似俺漁樵耕牧。世人有幾個到俺清貧也呵。正末唱
那吒令論漁樵計巧。無榮辱至老。說耕牧計好。守清貧到了。看強豪勢要。謹隄防陷倒。遠離開狼虎叢。緊把那山林靠。樂顏回陋巷簞瓢。
農云俺昨日到城市中去。只聞的那鼓樂喧天。卻元來送狀元歸洞府。有笙歌聒耳。都道是迎進士上瀛洲。端的一個個氣宇昂昂。衣冠濟濟。正是
禹門三級浪。平地一聲雷。正末唱
鵲踏枝一個個都步青霄。跨鯨鰲。他每都氣宇昂昂。擺擺搖搖。都去把護身符慇懃懇禱。穩穩得安樂窩巢。
農云俺昨日往城裡去。只見那三簷傘下。一員冢宰乘車。十字街頭。五個屬官下馬。一個個都緩步低頭。躬身聽令。似俺漁樵耕牧。不受如此屈下。正末云還有許多曲從哩。你不知道。唱
寄生草佯小心躬著背。虛張勢控著腰。要人人鑽入迷魂窖。使個個撞入無常圈圈字衍套。哄哥哥倣傚貪官暴。方纔得似那向陽花木易逢春。三簷傘下官榮耀。
樵云俺昨日聽你縣衙裡一個平人。並無罪犯。卻與一人平昔有些仇。買求上一個潑皮的好漢。揑詞誣告他在官。本官接受了錢物。聽信了面皮。把平人入上一款重罪。使被告受罪。有屈無伸。正末唱
么篇他享用著千鍾祿。誠然是那百姓膏。怎肯效赤心報國登廊廟。更不想竭力盡命全忠孝。都只管貪贓壞法行酷報。日三餐就喫了聖賢書。夜一覺忘記了先王道。
樵云但看那文官武職。拜舞在金鑾。喒每這釣叟樵夫。遨遊於湖海。拜舞在金鑾。為名利其心未歇。遨遊於湖海。取自在縱意無拘。哥哥。端的是他便宜也。卻是喒每便宜。正末云官宦每有許多不自在處。樵云他每呵既然做官。有甚不自在處。正末云還有許多驚怕。你卻不知道。唱
後庭花深掘下陷虎壕。長牽著絆馬索。快使傷人劍。不磨克己刀。淨云我昨日去城裡去。只見那馬上的老爹每。怎麼個個臉上穿著小裙兒。樵云呸。那個是眼罩兒。淨云帶著做甚麼。樵云他每怕灰塵。淨云既怕灰塵呵。一發把氈衫遮了頭。卻不好。正末唱每臣俺儀表兒堂堂一貌。姿質奇。年紀小。官星臨。僥倖早。才有餘。德欠少。造化強。時運巧。
樵云有為國為民賢才。因苦諫不聽。反遭誅戮。雖死於刑戮。清名傳於萬世。更有一樣。贓官敗壞法度。遭誅遭貶。其醜名也留傳萬世。雖然只是一死。其名節不同。正末唱
柳葉兒驟得個功名功名顯耀。更不知狼虎狼虎司道。有一日擒向雲陽血染刀。他道是獨立當朝。貴重清高。汗馬功勞。獨步雲霄。事臨危高飛遠走也難逃。參不透機關竅。
樵云似俺這漁樵耕牧。放情詩酒。懶散無拘。眼觀看四時景物呵。端的是清貧自在。無窮之樂也。正末唱
村里迓鼓閑且向渭濱垂釣。碧波中把小舟輕棹。一任取紅蝦紫蟹。青蚶錦鯉。鮮蟶鹹鰾。止不過牧野人。耕種叟。伐木樵。他每與俺捕魚人。相看的甚好。
云清酒盡了也。更有那濁酒未篘。以俺這巾幘濾將來者。唱
元和令濾濁醪。尤帶糟。取嫩鮓。恰開包。問甚麼磁甌瓦缽共椰瓢。唱山歌堪擊缶。相對著。雲山煙水碧山遙。引清流山四遶。
淨云我脫了褲子。下水去摸幾枝藕。與尊兄每下酒。樵云此處沒藕。淨云我腰裡到有雞頭。正末唱
勝葫蘆詩興豪。酒量陶。湖光山色景堪描。扁舟緊把垂楊靠。泥底撈。新藕似銀條。山下挑。蕨薇共鮮茭。
樵云不覺的天色已暮。好晚也。你看這晚景尤佳。正末唱
上馬嬌安樂清閑誠是少。難比利名巢。無榮辱。亦無煩共惱。青山屋上高。清流門外遶。對蟾光天際皎。
樵云端的盡日之歡。正末唱
四門子雖然是魚菜齏鹽酒力薄。勝似那烹龍炰鳳宰羊羔。止不過麋鹿猿鶴刎頸交。今朝天暮。各尋歸計。明日再相邀。
樵云喒四人今日個暢飲開懷。端的是幕天席地。如今天色已晚。明日再會。正末唱
賺煞漁呵急把網罾收。牧呵須把牛羊套。耕呵您將那犁鋤來背著。樵呵少不的將柴肩上挑。喒賦歸歟名利相拋。會知交濁酒粗肴。怎比那御殿排筵品味饒。睹銀蟾漸高。覷金烏殘照。聽牧笛漁唱海天遙。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