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表忠記(丁耀亢)/第十齣
第十齣 保孤商調先天韻
霜天曉角副末白鬚青衣上程嬰前案,莫道天難見。堪悲死別在黃泉,又苦生離腸斷。
菩薩蠻晉誅趙盾情何烈,楚逐伍員跡不滅。冤淚入江流,閑花滿地愁。客散西門別,燕語空梁月。患難去相投,何人是孔褒。
俺朱裁,向在夏老爺門下做一裁縫。曾因叫去裁衣,取出金緞八疋,叫俺拿回自量尺寸。不料到家拆開,內中捲藏各有蒜條金一條,每條重四十兩,足有三百二十兩金子。俺即時將原緞封還稟知夏老爺。以此說俺朱裁輕財重義,是個好人。把俺兩口兒收在宅內答應。不料到京,因開邊上本,與嚴家不和,惹出這等大禍來。昨日老爺受刑,無人收葬,平日同年同鄉,至親故友,懼怕嚴家,沒有一個敢來探問一聲。可憐可憐!哭介就是家人親戚,也都走了。只落得我朱裁老兩口兒,守着他老夫人和他二夫人蘇娘子。幸遇有一個好人,是錦衣衛官,叫做沈鍊。平日不識老爺一面,反賒了一口杉木壽器,把老爺寄葬在城外寺中,不見旨意,不敢回籍安葬。今日早間旨下,把老夫人問了流徙,該流廣西全州府安置,不日起行。哭介又有一件天大的事,着實難處。那二夫人蘇娘子,是楊州人,今年二十一歲。懷有五月身妊,我老爺一生無子,尋了這個夫人,指望後嗣。今嚴家人多,萬一洩漏,行出那剪草除根的計來,或使人謀害,或將小夫人搶去。既係大仇,何所不至。我朱裁想起那趙氏孤兒一段公案,要和老夫人商議,把小夫人潛藏了,同俺朱裁兩口,且逃往他鄉。倘生得一子,也是我夏老爺有後,不枉了老爺擡舉我朱裁一場。且請老夫人出來商議。
前腔老旦素服丑扮朱妻隨上銜冤遭變,骨肉情何慘。貼難將心事向人言,淚搵珍珠線。
老旦死別生離實可哀,天心何意降非災。貼也知燕子樓無主,爭奈驪珠久在懷。副末老夫人小主母,我朱裁叩頭。老旦老爺大事多生,受你一人照管。如今我們是罪人,俱該流徙,不知旨意下了不曾?副末稟上夫人,今早旨意已下,該在廣西全州地方。有五千餘里,明日起程了。老旦貼抱哭介苦殺人也,天那!
哭相思生死一朝同拆散,愁魂又逐陽關遠。
副末老夫人不消啼哭,事已到此,小人有一言告稟。如不早說,明日起程,不便行走。老旦有話但說不妨。副末小人受老爺夫人大恩,無門可報。今老爺雖遭非禍,聞得小夫人有五月身妊,只怕那嚴賊知道,必有毒害之計。萬里程途,使人暗害。把老夫人的性命俱遭毒手,不如趁此時,將小夫人付
與我老兩口,帶回杭州,潛往他縣。倘生一子,就是趙氏孤兒一點血脈。我朱裁也盡了一片忠心,老夫人回來,再得團圓,豈不兩全。貼哭介妾受夫人擡舉,老爺又遭大難,本要一死全節,只因身懷有孕,不便殺身,情願與夫人同死一處,怎麼離得下?老旦你不肯離我,也是真心。朱裁說的是好話,難得他老夫妻這一點好心,你也不要執了,聽我道來。
尾犯序逢難遇凶殘,地覆天翻,人亡家亂。投荒邊戍,那更萬里間關。怎禁得香憔玉悴,還指望遺珠合劍,正好去藏形潛跡,遠避野村廛。
前腔貼泣介數載受慈憐,飛鳥瞻依,難酬恩戀。青年嬌質,怎避得豺狼憂患。嘆今夕空庭聚首,知明日何方投竄。從今後桂林越水,兩地各風煙。
老旦二娘,你休煩惱。就該今夜起身,妝成村內婦女,與朱裁兩口兒出城,另尋寓所。我明日是官身,有押解官差,不便別你了。朱裁請上,待老身拜謝。副末老夫人我小人不敢。老旦副末拜介
黃鶯兒孤危幸周全,為奸邪受國冤,一門蓬梗如星散。親知莫憐,家奴盡捐,你高年重義偏同難。合仗天緣,夏門有後,嬰臼義堪傳。
貼夫人請上,奴家拜辭。貼拜哭老旦扶介
前腔弱質遇顛連,受奔波苦萬千。飄花落絮隨風轉,朱門繡簾,銀屏錦鴛,舊烏衣盼不到堂前燕。合
副末丑拜老旦介俺朱裁夫婦,也就拜辭老夫人去罷。
貓兒墜平生恩養,奔走已多年。兜地風波失泰山,天心一線續忠賢。魂牽,望天賜孤兒,明珠再圓。
老夫人一路風塵還要保重,老爺一生忠義,出京門自然有人照管。只是老爺陰靈不得面叩,大家望空辭罷。眾朝外拜介
前腔老旦一生清白,忠義立朝端。直道亡身墮塹淵,芳名留紀筆如椽。堪憐,萬死投荒,孤身又慳。
眾抱哭介
尾聲合相離別,肝腸斷,今生未卜返家園。還恐奸邪耳屬垣。
內云夏宅有人麼,俺是差官,押解夏老夫人的,明日早行。副末知道了,快走快走。
副末死別生離道路長,貼天涯回首暗風霜。
副末、丑、小旦先下。老旦只今作者腸堪斷,但恐傍觀淚萬行。
評:朱裁,義僕也,當與東漢李善并傳。《鳴鳳記》載之甚詳,故不忍遺。以度今之為人役者,又使桂洲有後,見天道之不絕善人也。作至此,人覺淒然酸鼻,或觀者不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