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臨川夢/第十九齣
第十九齣 說夢
旦男扮仙裝上紙筆俱飛作片霞，夢餘人道好生涯。從來才子遭陽九，祇做朝開暮落花。我湯士蘧，乃玉茗先生長子也。靈光偶墮人間，慧業仍歸天上。現在覺華王座前為掌夢仙官因婁江女子讀曲而亡，俺天王待要喚醒群迷，打開大夢，故召盧生、淳于棼、霍小玉並俞氏，一同前來聽講。呀！道言未了，諸人早到。符官引末、小生、貼、小旦同上精氣為物，遊魂為變。非鬼非仙，有聞有見。湯仙請了。旦列公到來，此位敢是俞家二姑麼？小旦奴家正是。旦天王將次升殿，我等且到這邊小坐去。引眾下。奏細樂，花旛引淨天王裝上
北仙呂點絳唇海市樓臺，楸枰疆界。都無礙，各種安排，夢覺今誰在。
不見一物，不生一想。無我無人，不消不長。俺覺華宮自在天王是也。善觀二十種睡眠，掌管大千場色相。今欲將《四夢》中人棒喝一番，想已宣到。旦引眾上啟天王，奉宣四人齊集殿下。淨引他上來。末盧生。小生淳于棼。貼霍小玉。小旦俞二姑。合參禮天王，伏祈慈訓。淨爾等趺坐兩旁，聽吾指示。眾告坐了。各坐地介。淨爾等以生為夢，豈知死亦非覺。以鬼為覺，豈知仙亦是夢。俺把個中消息，說與你們聽者。眾阿彌陀佛。淨
混江龍把不定陰陽機械，將一個虛空架子立將來。神與氣生結下幾家宗派，精和血巧製就各樣形骸。無生有，有生無，便叫那鄒衍談天難考究；治復亂，亂復治，假饒他屈原、呵壁也費疑猜。有男女乃有夫婦，有境界乃有苦樂。生產下一窩兒，啞債主有威權，暗使的親嬷嬷，忍着疼輪班服役；供養着幾張嘴，肉衙門無盡藏。明捉住老爺爺掙着命逐日銷差。苦煞了懦兒郎，聽凴恁掂斤播兩，愁煞了窮夫婿，忍耐他數米量柴。這一個積趲家私，醉死夢生錢眼坐；那一個填還孽賬，穿衣喫飯肉身挨。捧定這臭皮囊，較勝爭強，成佛陞天都要死；戴了那粉骷髏，追歡取樂，嫁雞隨犬各當災。羞答答喪門神，一把兒冰肌玉骨；笑嘻嘻勾死鬼，兩行兒紅粉金釵。百年間名韁利鎖苦牽連，一家兒男婚女嫁難交代。蓋棺時，博得個夫妻恩愛一聲天；散夥時，償不了兒孫衣食三生債。墳頭上幾點淚，當不得返魂香；醉鄉中一杯茶，冲破了鏖糟塊。末敢問功名富貴，以何為覺？淨甚來由兩朵宮花，十年間，嘗遍了那些兒酸甜苦辣；沒出息一枝班管，半生來，弄不清這幾個者也乎哉。不過是小聰明，刻鵠雕蟲被幾個活窮鬼弄得你喪氣垂頭休怨命；果然有大本領，安邦定國，這一位醜魁星，雖然是張牙舞爪也肯憐才。主考試，少什麼蘇玉局，領着那名士衡文，且無三隻眼；坐衙門，縱有那包鐵面，難保他窮人告狀，不破一分財。沒相干壞墨卷，考得上，便算他文星透露；有凴據定例本，捐得出，也就是官鬼詼諧。光閃閃雪砌冰山，炙手後終會逐天消；硬幫幫紙糊紗帽，下場時未可連頭賣。假慈悲，越勾踐、漢劉邦，用人時妝出些豁達真誠；善逢迎，韓退之、杜子美，應制日藏過了悲歌慷慨。小生武將勳勞，文官著作，可是實在的？淨拚性命幹功名，活累煞故將軍，北討南征，枉射斷兩壺弓箭；嘔心肝做文字，可憐見腐太史，東奔西跑，也踏破了幾對靴鞋。貼這都靠着運氣呢。淨江心裡掛了帆，廟門前斷了碑，沒情面的風雷多勢利；銅爐閃熄了香，石鼎中滅了火，有威靈的神鬼也癡呆。放不下長樓梯，井底蝦蟆，難求千佛救；提得穩巧線索，棚中傀儡，也有八人擡。小旦如此敢要尚義氣麼？淨謊也。花開了白玉堂、黃金窟，熱鬧裡，結拜個弟弟兄兄；風吹到鬼門關、奈河橋，急切中，失脫了爺爺奶奶。末權術如何？淨蠢曹瞞，哄自家造疑塚，末了兒藏不過腐骨幾根；獃嬴政，替後世築長城，預先的落下了臭名千載。怕甚麼猙獰鬼、邋遢鬼、刁鑽鬼、俊俏鬼，在陽世上，枉自會掉舌搖頭稱爾汝；看這班狠毒人、良善人、伶俐人、古怪人，到陰司裡，卻仍要打恭作揖喚臺台。小生守本分的可好？淨苦守定幾所田園，生不多，死不少，真個是褌中蟣蝨，緊藏着一包敕印，降便愁，陞便喜，也不過櫪下駑駘，聽着，他打就行，喝就止，黑洞洞驢兒推磨；看定人喜就笑怒就哭，明顯顯花子排街。貼可有報應？淨猛霹靂，捉不去瞌睡蟲，任他們打了爺，罵了娘，須索要喫緊的連夜驅車尋閃電；善閻羅，苦用着褦襶鬼，儘他們欺了君，賣了國，為甚不早些兒預先把筆判拘牌。小旦青史何如？淨青史也是夢。訂幾本大賬簿，記載些好本紀、窮世家、混列傳，輪流着邪正君臣填注腳；打一回長算盤，扣除了壞心腸、劣皮毛、醜嘴臉，準折出聖賢忠孝細分腮。末請問天地這樣辦法，難道不嫌煩瑣麼？淨咳！天地也是無可奈何，所以造出這些圈套，儘世上的人跳去。設下這千鍾粟、九品官，牢籠定十萬八千才智愚蒙，一堆兒同掙扎；劈開了九層天、十重地，捉弄的東西南北榮枯壽殀，都聽着大安排。五瘟神肩挑上百般病，沿門硬派；九子母手牽定各樣兒，隨意投胎。打一面喬鼓兒，休要怨老神明差了果報；使一會天性子，也須知大氣運關着興衰。小團圓，鳳皇冠，騏麟服，好封蔭，合得上厚祿高官，都只為積祖承恩相挈帶；大劫數，離亂年，饑荒歲，劣殘生逃出天羅地網，那裡是排家造惡盡應該。沒對證的鬼變人，人變畜，鬧轟轟轉不了雜碎輪廻；喜更張的水成田，田成海，急攘攘算不盡的糊塗世界。眾天王以何修為，成此解脫？淨俺的參悟，好不苦也。哭一聲，豁剌剌，驚得個揭諦神落了鋼叉；笑一聲，谷都都，嚇得個彌勒佛躲入布袋。嘆口氣，走進了蟻兒般的戲場中；發個狠，跳出了雞蛋大的乾坤外。翻筋斗，撞破了女媧氏補的天；轉喉嚨，吸乾了精衛兒填的海。硬睜着大眼孔，生怕老天瞞；肯鑽入悶葫蘆，浪被時人紿。真豪傑，腔子內都忘了生死窮通；大英雄，夢兒中肯露出輸贏成敗。這便是俺覺華王領受了天封拜。俺與你和盤托出，您可也撤底丟開。
小旦請問天王，弟子以何夙緣，受此短折之報？淨那《牡丹亭》內柳秀才，雖是假相，你倒是個真正嶺南人，因不該與那假杜麗娘有苟合之行，故爾今生仍為此事斷腸而死。
油葫蘆可記得蜀國相如短行來，把文君連夜拐。雖則是僧祇劫裡業緣該，畢竟你龍華會上真身壞。因此把蠶絲燭淚還前債，累了他鴣鶬翁筆興飛，不顧那曇陽子情淚篩。留下這奇文一卷將伊害，怎能不憐薄命、惜多才。
小旦知罪了。但弟子實慕此君才調，欲圖一見，不知能否？淨俺自有主張，你且少待。貼弟子以何夙孽受彼負心之報。淨大凡男女婚姻，必須父母之命，方得其正。你燈前留盼，花下墜釵，罪等牽情，罰宜飲恨。
天下樂恁不合眼角眉梢一盼來，春也麼懷，落燕釵。便是那李十郎做唐詩，有甚才。苦了你瘦怯怯憂成病，睡憨憨褪了鞋。休怨那曳黃衫殘劍客。
小生弟子一官落魄，卻教蠱蟻兒看上，成彼幻緣，可有因果？淨大笑介此乃三夢中之致夢也。
那吒令恨名乖利乖，醞些兒酒懷；對清淮古槐，抱些兒將材；感瑤臺絳臺，積些兒鬼胎。巧庖丁赦不過沒頭鵝，老園公種出了無根菜。也是你鈍根人與蟲蟻一般來。
末弟子是個老實莊家，平白地被一個枕頭兒捉弄了半晌，好沒來由。淨怎沒來由？你想列鼎而食，選聲而聽，這志願可也不小呢。
鵲踏枝老莊家有甚狀元才，幾曾會做知州把河開。一例兒誤了疆場，玷了台階。買囑的貴姻親百般提帶，出脫了好妝奩一塊錢財。
掌夢郎過來。旦有。淨他們四人俱要與令尊相見，可速召你家玉茗花神來者。旦天王法旨，召玉茗花神進見。老旦花神上不諳惜玉憐香事，常伴嘲風弄月人。天王有何見諭？淨花神，這四位與你家清遠道人有文字因緣，欲尋良會。你可令睡神引他入夢，遂彼眾心。老旦領法旨。淨這俞二姑呵，
寄生草他不惜三生命，因憐八斗才。這盧郎是黃粱喫飽將尸解。這淳郎是黃堂坐倒將心戒。這郡主是黃泉歷遍將棺蓋。都虧了才人四夢曲爭傳，甫能彀詞壇萬劫身常在。
老旦列位隨我到玉茗堂中去者。老旦、旦敢問天王，弟子父親結果如何？兄弟們將來可有成就？淨令尊慧業文人，一生忠孝，六十七歲，送過二親，仍歸天上。令弟開遠由乙科起家，犯顏極諫，大有父風，歷官河南廵撫，瘁於王事，以立前人未竟功業，皆清門世德之報也。旦多謝天王指示。淨
煞尾掀翻造化爐，打破閻浮界。渡過了茫茫黑海，一任把五岳三山盤內擺。葬神仙是我收埋，覺華宮醒眼頻擡。看不盡混沌彌縫又鑿開。夢酣時自在，夢迥時無奈。虧了你老臨川，將一個夢中身跳出夢兒來。淨、旦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