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臨川夢/第二十齣
第二十齣 了夢
場上掛玉茗堂匾，副淨睡神上蝴蝶園中為吏，黑甜鄉裡封侯。好笑陳摶夢短，不能睡滿千秋。我睡神是也，方纔玉茗花神傳說，自在天王命引湯公入夢，與一眾仙真相會於玉茗堂中，只得遵奉欽依。但我這兩面鏡兒，乃混沌山中蒙泉底下天生一塊昏銅，被懶惰天尊叫糊塗力士放在懞懂爐中，鍊成此物。專會鉤魂攝魄，第一次送軒轅黃帝往華胥國裡去耍子一遍。後來風后、伊尹、傅說幾個大老，都靠這個障眼法兒得為宰相。惟有秦穆公他最便宜，聽了鈞天廣樂。宋元君卻是晦氣，被一個白烏龜纏了半夜，好不耐煩。第一個快活的是莊周這個老頭兒，他便每夜在裡面與個蝴蝶兒廝鬧。其餘萬萬千千的人，出出進進，我也不能查考。只有兩件東西極是齷齪。凡要發財的，便來鑽進去上上糞坑；要陞官的，便來扒進去，看看屍骨。那種臭味，連我也薰得頭疼。無奈世上的人，求之而不可得，這也凴他罷了。我想湯老官兒半世嚼蛆，一生搗鬼，造言生事，撰出多少奇奇怪怪文章。硬派我老頭兒，在牡丹亭下，為柳生、杜女撮合。至今媒紅喜酒，不曾見面。豈料今日他自己也要鑽進圈兒裡面來，須叫他多躭擱一會兒則個。內奏樂。副淨用鏡引生上，立定。副淨作笑看點頭介。下。生咳！好悶人天氣也。
仙呂過曲醉扶歸闌干十二都凴到，閒中歲月恁蕭條，若有人兮佩輕搖呀，那邊玉茗花前立着一個女子，我家從不曾見有此客，他分明戲撚花枝笑。既然把詩翁仔細隔花瞧，如何不把詩翁叫。
待我走過竹徑去看來。下。小旦上
前腔幽人庭院初來到，疏花掩映讀書巢，一縷茶煙竹風搖。那邊來的一定是若士先生了。等閒無此清奇貌，看他鬚眉巾帶恁飄蕭，怎不向花前寫個神仙照。
生上小娘子，是誰家宅眷？因何到此？小旦奴要拜見先生，以此不遠千里而來，請先生上坐，受我一拜。生素昧平生，焉敢當此，請道其詳。小旦奴家呵，
醉歸花月渡醉扶歸左家嬌女聞風教，中郎弱息解詩騷。雖不能詠絮庭前染霜毫，卻也是伯牙家法通琴操。生原來小娘子知書達禮，失敬了！揖介請坐。再求說明來意。小旦四時花迢遙，江南、嶺南尋幾遭，經過五羊傷六朝。月兒高二十年來，思想得詞人老。奴自幼年，得讀先生所作《牡丹亭》呵，將一片花陰夢，直睡過斜陽覺。渡江雲今日裡人坐春風夙恨銷，央及你白髮康成把小婢教。
生下官偶弄宮商，便得許多縈惹。記得向年有一婁江閨秀，也為此詞鬱鬱而死。今日又勞芳蹤跋涉，下官不勝引咎。小旦先生，則奴便是婁江俞氏也。生驚看介有這等事。小旦
醉花雲醉扶歸則奴把琉璃硯匣隨身抱，幾曾將烏襴錦字暫時拋。也只為覷透情懷萬千條，料得定文章到此知音少。因此上寒窗冷雨費蘭膏，箋出你才人痛哭才人笑。奴有手批一個本兒，不知可曾寄到否？生是你家養娘不負所托，親送來的。小旦泣介養娘真信人也。多勞，可憐他把鳥跡蟲絲收護的牢。你可也月夕花晨一再瞧。
生這個本兒下官朝夕把玩，如影隨身。不道生小嬋娟，卻有許多識解。二姑，二姑，你真是個夙世書仙也。小旦慚愧。生久聞賢卿棄捐香閣，敢是傳言舛錯哩？小旦奴何曾是死的來。
醉羅歌醉扶歸慘慘戚戚枯梨貌，淒淒楚楚病楊腰。縱然奴身子堅來讓芭蕉，不道奴心兒死去埋幽草。生如此小娘子並不曾死。小旦奴何曾是活的來。皂羅袍好些時風燈難定，隨螢細飄。鏡花難妥，愁鶯暗捎。纔抹過一灣流水臨川道。排歌廻身慢，行步悄。拚着這生前死後任君瞧。
生呀！下官敢是在此做夢？小旦笑介這也未必。生敢是也死了？小旦何至如此？生
醉翻袍醉扶歸不明不白人來到，如眠如死境蹊蹺。啐！我湯若士久已勘破死生，刪除夢覺，管他則甚。二姑，你既拋空修短，遊戲虛無，則問你那天上地下，畢竟有何見聞來喲？則問你地獄天堂怎生熬，仙緣鬼趣如何妙？皂羅袍比似我文章折福，餘辜可饒，比似你聰明損壽，前愆可銷。我與你來蹤去跡，可有人知道？末、小生、貼同上
羅袍歌真見。文詞奇妙，把曇陽往事隱謔旁嘲。說仙說佛度吾曹，如嗔如喜承君教。若士先生可認得我輩？生不曾相識。小旦此位是夢邯鄲的盧公，此位是夢南柯的淳郎，此位是夢紫釵的霍郡主。生呀！列位名傳野史，事載陳編。下官偶爾借題說法，未可見怪。末先生言重。我輩夙抱鈍根，名牽塵想。若非大聲疾呼，正恐沉迷不返，展轉效尤。先生妙作，不但使我輩姓氏長存，實有功於名教不小也。都是陽秋史筆，明譏暗褒；華嚴法界，前除後銷。幾人能解拈花笑。老旦引花神、天女各持玉茗花上排歌瓊開蔕，雪綻苞，書堂幽似海棠巢，群真至，嘉會饒，玉人此處教吹簫。
湯先生，我玉茗花神，奉自在天王法旨，領列位上真，與公相會。特令各天女攜此名花，簇擁先生到覺華宮去。與公子士蘧相見。生多謝花神！俺尚有二老在堂，只怕去不得。老旦此乃小夢遊仙，不同大覺，少頃就回來的。生如此奉陪前去。眾請了。合
一封羅一封書浮生夢太勞，寫幽懷嘆寂寥；癡人夢太膠，畫凡情苦絮叨。皂羅袍鋤奸擊佞，詞鋒自豪；談空說有，禪心自超。文章旨趣歸忠孝。
尾聲堂前玉茗今枯槁，把《四夢》都從一夢銷。可歎這夢境相承夢難了。同下
新詞唱罷獨傷神，過眼煙雲總未真。
不識先生何日醒，漫云說夢是癡人。
夢中言夢亦荒唐，難覓龍宮醒睡方。
萬物有知形答影，百花無語色憐香。
雞蟲得喪成恩怨，鳥鼠因緣見短長。
三十年來雙冷眼，去來今裡怕思量。
腐儒談理俗難醫，下士言情格苦卑。
苟合皆無持正想，流連爭賞誨淫詞。
人間世布珊瑚網，造化兒牽傀儡絲。
脫屣榮枯生死外，老夫叉手看多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