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臨川夢/第五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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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齣 改夢


生三鬚紗帽便服上
仙呂引子鵲橋仙閒曹清曠,陪京瀟洒。看遍山容水態,乾坤何處寄情懷,把舊曲從容刪改。


黃雞白晝奈愁何,兒女英雄恨事多。難覓人間消遣法,苦敲檀板唱勞歌。下官湯顯祖。自癸未登第後,除授南京太常博士,忽忽五載。去年八月,遷授南京祠部主事。久習豆籩之職,仍居禮樂之司。這也罷了。向時取唐人《霍小玉傳》演為《紫簫》院本。草稿未完,傳鈔已遍。日前好友輩勸我完成此曲,新秋多暇,不免刪潤一番。我想霍小玉這個妮子,始以墜釵結緣,終以賣釵成病。比杜麗娘的婚姻,卻是正大光明。然麗娘未病而夢,既死還生;小玉則已病而夢,從生竟死。仔細思量,畢竟是這一股紫燕釵兒作祟也。


桂枝香霍家人賣,恰彼盧家人買。語喃喃舊婦分離,尾涎涎新娘插戴。恨無情燕釵,恨無情燕釵。不念雕梁巢在,空梁泥壞。病難捱,只落得悶掩樓中鏡,癡尋夢裡鞋。


只有李十郎這廝,最為可恨!那盧太尉不過偷掌些陞遷降調之權,那管得離合悲歡之事,苟能拚棄微名,何必定諧佳配。


前腔官銜纔拜,婚姻還再。但低頭宰相威權,全失記夫妻恩愛。是天資忌猜,是天資忌猜,漫把屏風遮蓋。難脫斑犀冤債,辱抹了狀元牌。這般牛馬襟裾貴,說甚風雲月露才。


那黃衫客空有俠腸,全無辣手,卻怎的不誅了這負心賊來也。


前腔雄心無賴,刀鋒不快。既憐他石化南山,怎忍見禽填東海。嘆當年燕釵,嘆當年燕釵。雙飛難再,單棲難耐。我想古今缺陷正多,傷心不盡。如李十郎輩,誠何足道。罷罷罷!掩卷介我且暫丟開。但將愁向天邊寄,一任憂從地下埋。


小生三鬚紗帽便服引中淨上來聽武子言情曲,代寄山公啟事書。下官帥機,字惟審,臨川人也。官南京膳部郎中。與湯若士同鄉至友,特來相訪,來此已是,快通報。中淨有人麼?丑上什麼人?中淨帥爺到。家爺在書房中,請進去。小生若士兄。惟審兄來了,請坐。小生兄在此吟詩,小弟走來做催租人了。生取曲本介就是《紫簫》舊曲,今改為《紫釵記》,正要送來求正。小生妙極!待我袖去細細領教。袖曲介今日京中選君李維禎有書相寄,說朝右慕兄才望,將徵兄進京,為吏部郎,托我致意,故來相告。生笑介弟行年三十九歲矣,宦情已盡,不復西向長安而笑,何取於此乎。小生兄之心事,我自知之。但李永寧美意似不可卻,必欲辭之,兄可寫一札,弟當代寄如何?使得。待我就此寫來。丑送茶,生拂紙,寫介


南呂過曲紅衲襖上寫着病嵇康拜覆函,下寫着老山濤親賜覽。既得與奉陵祠,令我多方感;若說起改京曹,愁予七不堪。便做道老為郎,心久甘;一任他熱因人,吾未敢。僕在南方,如魚之有水,精氣之有垠宅也。其斷不宜於北地者有五君不見:鴻雁來賓短翅䙰褷也,趁秋風還向南。


小生兄不宜於北地,是那五件?兄阿,竊聞養兒待老,豈可相離,南都去家,風水順利,舟行安穩,迎養半月可到。北路車馬勞頓,老親如何去得。此其一也。


前腔可憐他苦依棲一個男,忍教他老奔馳千里站。做不得撇爺娘,至性因官淡;守妻兒,微軀食祿慚。況弟失偶二年矣,亡妻遺下兩子,阿蘧八齡,阿耆六歲,晝食夜眠,用父代母,添衣視病,惟我是依。此其二也。那裡是臥沙鳧,抱子憨;都只為落巢鴉,無母慘。可笑我兒女情長愧煞英雄也,因此把孝和慈兩下擔。


更可慮者,郎官六品,俸錢四萬,京中租屋買水,一馬二𨽻,每年所用不下七萬錢,兼之慶弔燕飲,入不敷出。南京食用省減,都無大累,此其三也。弟身體瘦弱,寢食失時則病,病則擇藥而服,京中朝請謝謁,常至申酉方能午餐,既病之後,又無名醫良藥,乞假太頻,堂官所惡,其何以堪。此其四也。丑送茶介。小生聽兄如此議論呵,


前腔生怕染御爐香將雞舌含。說甚麼點朝班把鵷序站。豈真為混魚龍,曼倩因飢感;一任他賣風雲,侏儒索米貪。請教,還有第五件呢?若提起第五件,一發可笑了。北地雪高冰厚,食炕餐煤,糞灰填於耳鼻,溝穢中於臟腑,青蠅橫集,白蛉暗飛。弟乃多病之人,土風不宜,必損年命。此其五也。況夫邇中軸者不必盡人之才,遊閑外者未足定人之短。長安道上,大有其人。何取於僕。寫介語不云乎:人各有章。偃仰冷淡,歷落隱映者,此亦鄙人之章也。惟明公哀憐,成其狂斐。顯祖拜覆。小生起背立介呀!看他如此光景,真個宦情盡矣。咳!他意兒誰解探,他話兒誰掇賺。轉介若士兄,我與你一臥滄江遲暮相憐也,都做了不成絲繭內蠶。


書已寫就,托兄寄去便了。小生如此告別。《紫釵記》尚求直筆裁削。小生好說。頹唐吏隱共浮沉。舉世何人識此心。小生虛說平生賤溫飽。十年清淚比江深。請了。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