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未央天/第二十七齣
第二十七齣 驛會
丑上暮送朝迎無了休，添夫換馬日擔憂。一身職分雖欽授，可奈人稱未入流。自家臨江驛驛丞是也。驛臨衝要，過往船多，朝送暮迎，苦難盡述。今日接得馬牌，有欽授姑蘇太守殷老爺，出京赴任，在此經過，只得在此伺候。道猶未了，那邊掌號之聲，官船早已到河下了。不免上前接見。下外、小生同上旦、貼隨上即下
出隊子外、小生參差帆影，兩岸青山似送迎，畫船簫鼓夾江聲，萬頃琉璃耀眼明。合十里梅花，來過驛亭。
丑上驛丞接爺，驛丞叩頭。外等上岸進介外起來。上房都齊備了麼？丑都齊備了。外明日清早起程，就此歇宿一宵。外眾下
前腔生上長安日迥，水宿風餐知幾程，江流今古不曾停，斷送征人巨浪聲。十里梅花，來過驛亭。
卑人出獄以來，蒙聞大人贈我盤纏，命我上京求取功名。行到此間臨江驛口，天色已晚，不免借宿一宵，明日早行。有人麼？丑上來了。是那個？生卑人是江右人，上京求取功名，偶經貴驛，借宿一宵，望乞方便。丑足下既來應舉，理應留宿，只是今夜不湊巧，有殷老爺在驛中安歇，沒有空房了。生卑人孑然一身，又無行李，只有一席之地，足感盛情。丑天上人間，方便第一，隨我來。哪，這半間下房，儘可安歇，只是間壁有殷老爺家眷在內，你可悄悄安歇，不要驚動了，連累於我。生承教，請便罷。丑下生呀！雲散天空，又早月上了。悶坐無聊，猛然想起一家骨肉離散分飛，悲戚不勝，叫我那裡睡得下去？
啄木兒星河耿，風月清，樹杪秋聲驚夢醒。嘆孤身似隻雁哀鳴，痛全家做了斷梗浮萍。我想當日只因惡嫂宣淫，以至星夜返家。只為我不欺暗室，你便枉送一命，累及全家。嫂嫂，則你平昔風流，而今安在也。你芳名已墜抔泥冷，我鐵腸不與遊蜂競，羞殺你嫋嫋婷婷百媚生。
睡又睡不着，庭中月色甚佳，且去閒步一回。下
前腔貼上寒蛩泣，天籟鳴，月過紗窗第幾櫺？奴家陶琰娘，隨着老爺小姐寄宿郵亭。只為中庭月色可人，偷出來賞玩則個。枕兒邊好夢偏慳，閒庭內樹影孤撑。生上呀！這時候怎麼有人走動？遮遮掩掩，是個女子模樣，好奇怪。貼那邊有人來了。夜深時分，卻是何人？應無驛使傳心病，秣陵一望雲千頃，縱有梅花折不成。
生呀！一發奇怪，聽他聲音，好似我家嫂嫂口氣。
三段子心驚耳聞，話幽窗喁喁語聲。莫非花妖月靈，竚閒階依依夢魂。難道是鬼怪不成？爭光魑魅難干正。貼見生驚下生驚介阿呀，不好了！有鬼有鬼。陰風隱現模糊影，嚇得我傲骨寒生冰雪傾。倒介
前腔小生上蓮籌幾更，鬧攘攘人聲鬼聲。這時候甚麼人驚呼有鬼，不免上前看來。見生介呀！花陰一庭，瘦亭亭人形鬼形。這是甚麼人跌倒在此，驛丞快取火來。丑上來了，火在此。小生呀！這是甚麼人？丑是個應試的舉子，想是被鬼迷了，待我喚他醒來。相公，相公！生醒介阿呀！嚇殺我也。小生呀！這聲音熟得緊。好奇怪，取火來，待我認他一認。看介呀！這是我爹爹呀！阿呀，這裡果然有鬼。驚退介畫圖魂返風前影。生呀，你是我的孩兒呀！又是一個鬼，今夜鬼真多得緊了。郵亭不是黃泉徑，兜的相逢心暗驚。
小生且住。天性之恩，莫如父子，雖然是鬼，怕他怎麼？呀，爹爹，孩兒在此。
歸朝歡親爹的親爹的痛遭典刑，到今朝一靈不瞑。生呸！既是我孩兒，怕他甚麼？來，待我上前一認。嬌兒的嬌兒的玉樓早登，今夜裡孤魂猶剩。欲見又各疑介小生阿呀，爹爹，我是你的孩兒，何故以陰陽見外？且孩兒當日捨身相救，得上長安，蒙殷家爹爹見憐，幸得功名成就。今日不負家教，亦可少慰爹爹于泉下矣。爹爹呀，你可放心去罷。故園桃李兒重整。生如此說來，你不曾死？小生孩兒不曾死。生阿呀，兒呀，我與你法場分別之後，天庭示儆，得放冤囚。我卻沒有死，你不要認差了。舊家豚犬爹還省。合起死回生慢着驚。
小生如此說來，今夜父子相逢，真乃再生之幸也。各抱哭介
哭相思合一別鄉關萬里重，凝眸細認舊時容。
小生快請老爺出來。丑老爺有請。
臨江仙外上報道相逢如夢幻，披衣急起驚看。
小生岳父，我爹爹不曾死，今時在此相逢。外呀，有這等事，請上前相見。生此位就是殷大人？小生是。生大人請上，卑人有一拜。同拜介生小兒灑埽賤傭，何幸青眸邀寵。外賢郎璉瑚美器，深慚白璧妄投。二生無地酬恩，外自天合好，請坐。各坐介外親家身被奇冤，幾經赴市，邀何恩典，遂得脫身至此？生大人呵！
漁燈兒想那日遭囹圄百樣摧殘，已拚着莽頭顱吊上高竿，那得個堯天赦頒。卑人受誣招罪，朝廷處決之旨已下，百喙莫辯。其時綁上法場，候時處決。只落得魂驚魄散，一靈兒飛赴陰山。
不意感蒙上天示儆，日月無光。
前腔一時的衝怨氣感動天關，忽然的徹地裡霧障雲漫。又蒙聞大人起死回生之恩。阿喲！這段光景，好怕人也。向刀鋸下重生命殘，多感得烏臺公案，把金雞赦詔重頒。
外原來如此。賢婿也把別後事情，說與你爹爹知道。小生孩兒那日進監，見爹爹受那禁子逼詐，計無所出，只得賣身為奴，與爹爹上下使用。又恐爹爹知道，反增痛怨，因此母親在爹爹面前，只說孩兒一病夭亡，以免爹爹懸念。
錦漁燈我鬻身軀且把誑言欺謾，誰料出污泥超出天上人間。今日幸得成名，得見爹爹之面，恰便是月缺重圓花笑顏，休再把圜扉舊恨訴孤單。
生呀！原來孩兒已策名天府，可喜可喜。外下官前日入京朝覲，路經秣陵，得遇賢郎之後，看他舉止，不似貧家模樣。留心細問，果然是名門舊族。孝心可嘉，好不喜殺學生也。小生請問爹爹。今日為何在此經過，母親在家安否？求爹爹說與孩兒知道。生阿呀，兒呀，你爹爹若不是馬義相救，此時那得還生？多虧他赴闕鳴冤，身臥釘板，纔得感動帝心，特敕聞大人前來伸理。小生原來有此義僕，實為難得。
錦上花生拚一命祭刀頭，熱血餐，誰承望脫樊籠，將皎日看。感殺他天門伐鼓剖忠肝，驀地裡把成湯密網寬，把蕭何鐵案翻。蒙聞大人開釋之後，又以盤纏見贈，教我速上長安，求取功名。咳！我米新圖一線餘生，哪裡還想功名到手呀？甘心抱璞守癡頑，蹤跡任闌珊。
小生孩兒還有一事，告稟爹爹知道。
錦中拍蒙岳父垂青眼看，把愛女釵鬟，一意的要把東床腹坦，美意兒準備交杯合盞。前日受職之後，岳父就把小姐與孩兒完婚，孩兒想來，無父母之命，不敢自專。想娶妻必告，捫心未安，因此上堅辭奠雁，因此上孤鸞影單。這段姻緣，如何支辦？仗嚴親，從頭判。
生我兒，多承親家如此厚情，我兒也不必執拗了。外令郎原說權宜之間，已自允諾，俟父母之命，方遂此情，如今果然遂其願了。生多感親家收錄之恩，感謝不盡。外好說。生還有一言動問，方纔庭前有個女子，身穿素襖的，是府上何人？外是小女的養娘。小生就是孩兒賣身時，岳父在金陵一同買下的。生兒呀，你不認得他麼？他就是陶琰娘。小生呀，原來此婦不曾死，死的卻是何人呢？生我臨行時，聞大人分付我道，路上偶然遇鬼，你須便回。呀，原來是個啞謎在內。如今仇人相見，分外眼明，學生帶他去見聞大人。外親家且不要說破他，到了秣陵，親家先去稟知聞大人，那時就有分曉了。生如此領教。
錦後拍指日裡判恩仇鏡臺寒，那怕他不神奸兜底露機關。小生爹爹，孩兒今日細思從前夢兆，留人到九更之句驗矣。生元宵妖讖，鼠墮樽前，入罪的縣官，恰是姓褚。這等看起來，此兆亦非虛矣。小生是不差。悟天機非誕，悟天機非誕，活現出一重公案。外熱心人休作戲場看，風化事，回頭着眼。明日裡穩趁着一江風把歸途趲。
小生呀，又早天明也。
尾聲生雞聲三唱紅輪返。外小生半天曉色促征帆。合不覺喜極還將血淚潸。
外請到裡面細談罷。生有理。
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