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醉菩提/第十九齣
第十九齣 度蟲
寶鼎兒外隨小生上沈痾病起，幸天神默佑，回生起死。
自古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本監患病已危，遊魂冥地，正在畏怖之際，忽然空中現出一尊金身羅漢。我那時心神恍惚，不知說些甚麼。那時牛頭馬面，鬼卒夜叉，紛紛抱頭四散而去，又有許多金甲神人送我回府，遂得回生。一身冷汗，以此日漸痊可，不勾一月，神氣如常。我仔細看來，從前我好善，信奉三寶，到此水窮山盡之時，倒有燈盡添油之喜。可見佛法無邊，自當皈依信奉。分付從今慶賀之人，若是至親至愛者請進，餘外各衙門，只留名帖，婉言回他。外曉得。末、生同上
秋蕊香末喜聽荊花重紫，為情深手足懷思。生今生誰個能逃此，但識去來何似。
外沈老爺、李相公到。見介小生二位賢弟，愚兄病中，蒙二位常來看慰，足見手足之情。末恭喜表兄痊可，愚弟萬分之喜。生可惜那日不曾死。若死了，這個所在像甚麼光景。末偏你又來取笑了。請問吾兄，病中光景如何？
高陽臺小生雲霧偕行，風雷散影，淒絕登山涉水。末、生見些甚麼來？小生先見二童相迎接。引道幡幢，祥光擁護飛馳。末、生以後怎樣？小生以後不見了。形奇，針喉鼓腹哀四起。竟有無數的鬼卒夜叉，逞戈矛猙獰怒氣。那時正在危急，忽然空中現出一尊金身羅漢，拂塵一揮，諸鬼寂然而散。生太尉，可認得那金身羅漢麼？小生我那時正在驚怖艱危之際，那裡看得分明。又有無數金甲神將，鬼門關，生生奪轉，幸回陽世。
前腔換頭驚疑夢境，難勝，吉人天相，慈恩深護豪英。當信奉三寶，始不辜救濟群黎。生還思，天堂地獄何處也，那羅漢何名何氏，與君家無親無識，恁般情至。
外門無俗士駕，客有故人來。啟公公，宋公公到門奉賀。小生他屢次好情，不好推得，請進來。二位賢弟少避。末、生下
劍器令副幾年共朝司，聞病退特來趨視。
見介副適聞尊恙，憂懼萬分，今喜痊好，特來奉賀。小生連日多蒙厚貺，不勝感謝。又蒙相慰，足見高情。今日到來，便飯一坐。副多蒙盛情，不敢相辭。方纔還有何人在此？小生是兩個表弟。副敢是沈先兒與出家的李解元。小生正是。副快請出來相見。外沈老爺、李相公，有請。末、生上客到但知留一醉，盤中惟有水晶杯。見介副一向未見，幸會，幸會。小生這個表弟，就是向日私自出家的。副久慕，久慕。令表兄時常道及，好個羅漢像兒。生老太尉大富大貴，只是無子無孫。最好為善施仁，還你多福多壽。小生這個表弟有些瘋癥，言語冒犯，休怪。副在下最喜耍笑話兒。小生看酒來。副咱家奉三官齋。小生本監因病後回生，合府奉齋。末下官天竺進香，奉的是觀音齋。副師父，你算來也是齋了。生我是葷素都喫，也不戒酒。小生分付各老爺用齋，只一桌葷酒，與李相公用。外曉得。
惜奴嬌合有酒盈卮，論人生能幾，為樂及時。休辭痛飲，流光去也，難追參差。明日陰晴誰料得，好光陰當留意。有所思，感謝得佛天庇佑，善念當施。
副毛公公，你有回生之喜，可知道我今日有宗極賞心之事。小生有何喜事，試說一遍。
前腔公私排列金貲，是秋興鬭促織兒，奈時乖運敗，俛首伏雌。本監正在焦燥，忽有個小廝，叫王溜兒，拿着個促織來賣。只得五百貫錢，本監拿進宮去。潢池一奮，盡洗日來羞恥。連勝三局，太后賜玉帶蟒衣，王太尉、賈御監叩頭奉酒。歡怡解帶，王侯欣賞賜，眾宮娥除簪珥。這促織兒竟與我爭得氣，奪得名，也算得一個掙家子孫。豈但是子孫，也是我的祖宗了。合有所思，感謝得佛天庇佑，善念當施。
小生妙呀，本監也年年喜養。今歲為有病，不曾養得。聽公公一番言論，豪興欲飛。今寶物還在麼？副本監不敢忘他恩德，打了個金盆兒，玉窩兒，異錦奇綾包裹着，還着孩兒們伏侍水食。小生自古眼見稀奇，壽增一紀。借來一看。兄呀，小弟也是賞鑑家。副也難得見的，太后娘娘，千歡萬喜，賜名王彥章無敵大將軍，拿出來與公公看。淨曉得。下小生二位表弟，奉賀宋公公一杯。末、生宋公公有此喜事，小弟敬當奉賀。副生受你老人家。
黑麻序換頭堪志，無敵威師。是機緣會合，前緣當爾，使千人嘖嘖，萬人欣視。蟲兒登壇捧鉞時，功成露布詩。淨上喜孜孜，可見無常一到，萬物難辭。
啟公公，不好了。王彥章將軍好端端下水食，方纔開看，竟不動了。副怎麼說？淨不動了。副待我看來，呀，果然不動。我那王彥章將軍寶貝呀，你怎麼就死了，好苦也。
前腔尋思，淚雨如絲，不由人肝腸千割，寸心攢矢。似彩雲易散，現不多時。小生為甚麼來？副不想我爭氣的寶貝竟沒了。我那促織兒呀。小生些小蟲兒，何必如此傷心。副他與我爭財，又與我爭氣。今日見他動也不動，可不傷心。生不要哭，不要哭。這蟲兒與我有些瓜葛，我與你下火超度他。副如此甚好。快排香案。生有了。取蟲介蟲兒聽者，你軀本是微物，窩在石巖泥穴。時當夜靜更深，叫徹清風明月。惹得天涯遊子傷心，叫得寡婦房中淚血。沒來由只顧催人織機，空費盡自家氣力。既非爭奪田園，又何故盡心抵敵。一見面怒尾張牙，再鬭時揚鬚鼓翼。贏者扇翅高聲，輸者走之不迭。得利則寶鈔盈千，賞功則花紅整疋。縱然金石雕籠，都是世情虛色。倏然天降嚴霜，任他彥章亦熬不得。仗些無明烈火，極早認出本來面目。咦，托生功德池邊，相伴念阿彌陀佛。靈屍，伊心能鑑之，你雄心何所施。生下小生、副、末一陣香風，現出一個青衣童子來。美豐姿，翩翩隱隱，笑容相示。
貼上承太尉垂念，得蒙大師法雨，已升天去。副難道就是我的促織兒。
錦衣香貼玉露滋，金風肆，鬧土苗，多愁思。天生挺足長鬚，輕衣薄翅。何堪金屋住佳兒，奈無常難避，幻影何辭。副、末、小生為汝擅勇力，奮雄威，百勝功施。養在金盆裡，安然飲食，倏然回首，教人淚漬。
漿水令貼再休題冲鋒前刺，貼再休題爭雄奪幟，從來強勇久難支。是一個電火空花，轉眼何時。小生、副、末生前事，能鑑之。可憐一切虛空耳。貼多謝列位大人，我去也。人間事，人間事，皆然如此。來與去，來與去，各自尋思。
貼下副我那促織兒呀，你怎麼就去了。小生不見了李相公，孩子們尋去。外啟公公，方纔李相公去解手，吐了一身，睡倒在坑側，推亦推不醒。小生這酒鬼怎麼樣了。副令弟酒肉便喫，倒有些奇趣，看來是有德行的。小生也是偶然，那裡有甚麼德行。
尾聲是真是假知何似，料不是神通所使。副我平日極喜歡這等本色，若是空閒，請到我府來走走。做一個酒肉座上禪師。
告辭了。
微物含真得悟真，果然普濟是禪門。
眾生可度人難度，寧度眾生莫度人。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