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長命縷/第二十一齣
第二十一齣 證縷
中呂菊花新生冠帶，眾扮隨從人行上紅飄萬點破蒼苔，嫩綠生煙細剪槐，春冷閟衙齋。纔出郭，風光頓改。
眾稟爺，到八桂臺了。生隨從的，到門外候烏爺。做坐介槐棘時聞擢，椿萱老更娛。蛇頭接龍尾，合鏡與還珠。這四句，乃是俺向在觀音院求得此籤。後來湘春樓席上，睹了楊玉，非但情鍾，忽然心動。且似我眼中曾見此人，他說話又帶著我汴京聲口。想起那樂昌合鏡，是夫婦的故事；合浦還珠，又是嶺越的地方。敢怕是我邢家春娘麼？想介襄、鄧屢經亂離，怎能到這所在？也還不是。今日我假醉留宿，一來試他節操可真，二來探他履歷何狀，便知端的。此時好多狐疑也！
尾犯序難捨又難猜，兩下愁煩，一時擔待。已似還非，卻緣何掛懷？這日他可也十分留情，卻又幾行悲涕，轉覺可疑。癡捱，俺這裡形單偶影，他那裡顰雙鎖黛。罷罷！路遙兵亂，春娘知可在哩！多應是，花魂無主，風雨葬金釵。
繞紅樓小生烏司理、旦邢娘上。小生地僻官閑樂事偕，微雨過，酥潤香街。旦戲踏春郊，寸心無奈，芳草沒弓鞋。
眾稟，烏爺到。生見揖介。小生下官為候楊姬，反勞相待。生我輩雅集，何論賓主！對旦介楊玉，我久不見你了。旦公門無事，不敢勞擾。內作樂，小生送酒介
駐雲飛生八桂高臺，千里蒼梧雲氣開。酒是同官載，花是佳人戴。小生好個洛陽花酒一時來！生嗏，花酒一時來，洛陽何在？紅軟香塵，都做黃沙界。憂國懷鄉盡可哀。
前腔小生杯罄重篩，歌駐雲飛玉軫排。酒欠尋常債，花弄妖嬈態。嗏，花酒正和諧，少年人愛。楊玉，你倘遇知音，好把琴心解。一曲求凰鳳可哀。
前腔旦送酒介霞影香腮，走向筵前怕出乖。酒釅嫌杯大，花落辭枝快。嗏，花酒恟官差，春光如海，塵土三分，儘我裝愁袋。誰是琴臺賦客才。
生我隨著父親在揚州時，好不快活！
前腔綺陌清淮，只合揚州死便埋。酒也禁他害，花也能無賴。今來做這官，好落莫也！嗏，花酒漸昏霾，西南天外，烏帽黃鞓，卻把風流賣。我醉矣，好睡呵！則是我陽臺賦客才。生做醉介
小生司戶醉了。楊玉好生扶恃，向暖閣中去。旦扶生行介。小生當直的，我也去後堂宿罷。閉門不管窗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張。下。生、旦弔場。生我醉也，睡也！楊姬來陪奉著我。旦大人請自安置。好一輪月上也。
黃鍾絳都春殘歌剩酒，恍推出玉輪，對照淒幽。生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旦月白風清，可憐良候迢迢守。生你守著誰？旦雖無眼底，我心上有。生眼底只有我和你。旦也不索閒窮深究。生你素葳冷蕊娼條冶葉，枉躭春瘦。生挽旦，旦推避介
旦大人尊重。皎皎明月，湛湛青天，做得個坐懷不亂麼？生這妮子，向在湘春樓撰的曲兒，都引著那妓人從官人們的，今日便從著我，卻也不辱末了你。冉冉府中趨，皆言夫婿殊。旦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生哎！你的夫好多哩！可知我使君無婦麼？
降黃龍我自有鳳侶鸞儔，聊借郵亭，一夜淹留。燈寒酒闌，燈寒酒闌，漸夢暖春濃，須準備繡被香篝。旦休休，自安卑賤，敢誰承高攀低就。悲介念孤身，沈冤落節，望君擡手。
生做官的以理枉申冤為事，你便說來。
前腔旦含羞，家世儒流，汴北京華，越西夷堠。生如此說，你是汴梁人了？姓楊麼？旦呼牛應馬，呼牛應馬，誰耐問，殘月曉風楊柳。生背介追求，語音忒似，況復把微詞拋逗。轉對旦介且詢伊東京住處，內外根由。
旦奴家住在汴京孝感坊。生孝感坊原有兩處。
前腔旦聽剖，孝感南頭。生你夫婿是誰？嫁了不曾？旦許聘符郎，締姻甥舅。生誰是甥，誰是舅？旦他家父親是舅，奴是甥。生他敢就姓符？旦忝恩官貴姓，忝恩官貴姓。生原來也姓單。你卻姓誰？不要謬言。旦我則是邢氏春娘，怎猜虛謬？生背介還籌，姓名居址，說將來互應相酬。天下豈有如此都同的。說了罷！你近前來，道我是誰？旦是單大人？生咳！問何人，我飛英見在，你春娘依舊。
旦呀！果是我單家哥哥！抱哭介。生起，作疑介且住！
前腔是否，幼小嬉遊，捉影迷藏，采芳誇鬭？你還記得此時麼？旦哥哥好多疑！只道我沒有憑證也！出長命縷介這雙紋彩縷，這雙紋彩縷，是何年解贈？色褪香浮。生是了是了！我那春娘！抱哭介。生、旦合唱凝眸，悲歡併集，猶疑夢蕩蕩悠悠。做做夫妻，甘回苦盡，幾多生受。
醉花間生因相問，怕相問，但問還添恨。無限渭陽情，何處還相趁？
旦嚴父赴官程，胡塵驚幾陣。回首隔慈顏，弱女孤身剩。生原來舅父急趨王事，妗母分散客途。如何是好？旦哥哥聽稟：奴家雖未拜君之堂，難稱婦道；卻久受君之聘，待字女貞。不意兵戈擾攘，子母奔離。襄、干之間，遇著全州一個老嫗，同行到此。流落非所，幸不辱身。悲介天天憐念，猶得重逢。今日略表往因，哥哥方居顯位，自當別選高門。妾願效死於君前，豈肯復甘為人下。一言既出，萬殞何辭！生春娘差矣！干戈之亂，豈免流離？棲泊之時，安能擇處？況你風塵混跡，委曲全身，眾所通知，我亦深信。只是此事隱微，還須明白。待與司理商議，直告堂尊。我遣一書到京，稟知父母，卜日相迎。天已明了，叫左右的。眾從人上小的們在此伺候。生昨晚分付辦轎，有了麼？眾轎在門外。生這裡著一人送去。應介。旦多謝大人。
太平令生雅意綢繆，迎送香車，要禮數周。旦大人留心。成言又恐多疑搆，望一日似三秋。旦下
眾司理爺來了。
前腔小生領從人上鵲散烏啾，遙想銀河會女牛。見生介呀！卻原何，眉峰欲聚風吹皺。約莫是，替花愁。生接唱全不是，替花愁。揖介
小生特來賀喜，何故在此獨坐沈吟？生有一奇事。大人道那楊玉是誰？小生是誰？生是下官原聘寒荊邢氏。小生有這等事！願聞其詳。生寒荊原係中表姊妹，約為婚姻。夜來細問根由，方纔認得。小生此地夷民雜居，恐有奸徒，打聽潭府歷履，故來冒認。生台見極高。下官幼年同學，重五之日，曾將長命縷贈他，尚收得在此，卻足證憑。大人請看。出縷介。小生好好！合鏡還珠，與此何異？可將與我，即當轉達堂尊，備禮完納。生下官祈禱會勝寺觀音，曾有合鏡還珠之夢，大人恰好道及。
黃龍袞生歌舞混秦樓，歌舞混秦樓，夜來呵！雲雨虛巫岫。喜合鏡還珠，暗中謝得神明祐。小生當時怎生分散？生只為虜塵驚驟，逃民奔湊。苦相思，苦相思，這答兒重相遘。
前腔小生天然定好逑，天然定好逑，地角逢佳偶。只望片時歡，就中博得天長久。瑤琴舊友，金籠早透。我待做，我待做，風月的把風塵救。
生下官此事得無不可？
尾聲小生這是不下堂還覓糟糠偶，生須不為柳媚花柔。小生堂尊倘問有憑證否，我便道老大的證盟在這衫兒袖。
生夜來求夢不曾眠，小生雲雨分飛近十年。
合千里有緣重得會，誰知對面卻無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