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萬里圓/第十一齣
第十一齣
勝如花生千山外一片雲，萬木寒鴉遠近。吟不盡客路書題，活現出寒林粉本。好山水無心題品。白小生黃向堅。自臘月出門，扁舟直至杭州，渡錢塘江，歷嚴、衢諸郡。出玉山，下廣信，過貴溪、弋陽。望龍虎諸山，青峰璁鬱，溪流宛轉，倍添景色。到鄧家埠捨舟就陸，從此托足芒鞋。途中盜賊劫掠，更多虎豹傷人。夜宿曉行，慄慄危懼。佳山佳水，盡成苦況。今夜已是除夕了，一路問來，說前面行至許灣，有客店可以投宿，不免作速趲行前去。咳，可憐我孤身隻影，跋涉長途。回首家鄉，日去日遠。未知何日得與二親相見，好傷感人也！唱愁只愁煢煢一身，思只思遙遙兩親。萬里艱辛。揣烏私當盡，敢辭憚程途綿亘。仗芒鞋踏遍天垠。
白此處已是宿店了，不免投宿則個。店家有麼？小生上門迎春夏秋冬福，戶納東西南北財。是那個？生投宿的。小生請到裡邊來。生店主人！小生客官，恰好方纔到了三位客人在此，如今湊成四位。今夜大年節夜，每位客長各出銀錢，備些肴饌，我每店家備些酒水，大家喫個快活。這是江湖的舊規，可曉得？生自然隨眾。煩你備了，一總算帳罷。小生有理。待我請出來，大家會一會。生如此甚好。小生三位客人有請！末、付、丑主因信實千金托，客為公平萬里投。主人家，請我每出來做什麼？小生又到一位客人在此，正好成雙，又好合卓。眾你這個人倒會講話。小生你每在此敘一敘，待我去整備酒來喫。下。眾客人請了！生三位客人請了！眾貴處是那裡？生是蘇州。末蘇州麼！笑好嚇，正所謂「上有天堂」，丑「下說蘇杭」。眾好個大郡所在！生請問三位客人尊姓？末在下洪守拙。付在下鮑沖天。丑我是仰思萱。生什麼嚇？丑又云。生什麼嚇？不解。末、付敝夥計叫做仰思萱。生貴處是那裡？末我每多是江右本省。生往那裡去的？末多是往浙江去走走。請問客長尊姓？生小生黃向堅。眾往那里去？生要往雲南去的。眾這時候往雲南何幹？生家父是明朝鄉榜，在癸未歲選任雲南大姚縣尹。在彼九年，杳無音信，如今特去尋親。眾如此說，是個孝子了。難得！難得！只是雲南去不得。生怎麼去不得？付雲南這條路，我們也曾走過幾遍。如今世亂人荒，不要說行走，就是說也怕人哩！生怎麼怕人？付你若不嫌絮煩，在下細說你聽。生願聞！付此去到了湖廣，渡了湘江。自武崗州直至偏沅，最為險要。起鑼鼓那貴州真乃鬼國，益屬難行。一路上有長溪大澗，斷灞危橋。高山峻嶺，直插雲天。瀑布懸崖，下通黃壤。溪澗內猙猙獰獰，唬殺人僚夷似鬼。生呆山谷中班班駁駁，到處有虎豹傷人。生有虎嚇？末有虎嚇！付破邑空城，頹垣敗壁，幾百里絕少人煙。荒榛斷莽，白骨黃骸，日中時常聞鬼哭。生阿喲！付關津盤詰，面生人扭成奸細，殺了萬萬千千。兵馬爭持，不論男女，找首級獻作功勞。饒伊插翅也難飛，孝子，除是騰雲纔去得。冷笑好不難哩！生嚇，阿呀，天嚇！若如此，我向堅再不得見父母之面了！丑孝子，你莫要去罷！你莫要去罷！生嚇？丑又云。生什麼嚇？末、付敝友叫你不要去罷！生三位客長在上，小生出門，萬念放下。雖然途路艱難，只索努力前往，就死也說不得了！大哭。末好！難得你如此孝心。只是初次出門，不曉得行路的法兒。若不嫌絮煩，待在下細細說與你聽！生正要請教，求老客長指點！末應、鑼鼓如今的路上，通行的所在少，阻塞所在多。你每日可隔夜問明何路可行，何處可歇。問明了，來朝放膽前行。生是、是、是。末走熱時不可解衣涼快、取水便吞。生這卻為何？末你不曉得。熱經寒身子，便生疾病。生嚇，好話！丑、付好話！生是、是、是！末那個虎。生驚虎便怎麼？末虎先見人，威風百倍。人先見虎，虎減威風。見虎時不可亂喊忙奔，撐雨傘牢牢護體。黑夜深山，虎常好睡。中宵曲徑，盜賊潛蹤。夜行時須要低聲穩步，依星月悄悄經過。咦，那獨木橋。生還有什麼獨木橋？末那獨木橋曲曲折折，長過數丈，下少堅樁。一傍觀，胸中惶惑。一下視，足軟難移。上橋時須視橋如平地，放開腳向前面安行。生點頭。末那渡澗水。生渡澗水又怎麼樣？末渡澗水沖沖突突，淺過臍腹，深沒頭顱。側着身、步行不止，匾着體、水要沖人。下水時須要把雨傘測着深淺，斜着身望上流前往。孝子，正是：
要知山下路，生哪、哪、哪，須問過來人。
末牢記，牢記！丑莫哭，莫哭！我每喫酒罷！
駐馬聽除夕良辰，客舍相逢共舉樽。真個是天涯骨肉，萍水金蘭，傾蓋雷、陳。桃符高貼辟邪瘟，椒漿頻倒休謙遜。生憂不動。眾孝子，明日新春，今宵快樂，莫閒愁悶。
丑白咳，鮑沖天，俺喫悶酒喫不慣，我和你豁拳。末豁拳？妙嚇！鮑沖天，你同仰思萱豁一拳。丑鮑沖天，我和你豁個贏家喫酒輸家唱。末妙嚇！丑得罪！眾不敢！付對！丑八馬！豁。丑豁拳沒有興頭。末豁拳沒有興頭，做什麼好？丑俺串戲。末串戲？串什麼戲？丑俺串《節孝記》上黃孝子尋娘。眾妙嚇！丑他也姓黃，我也姓黃。他尋父，我尋娘。豈非一樣！付妙嚇！串那一齣？丑串齣《淖泥》罷！付只沒有行頭。末行頭是要緊的。丑少條裙。末裙麼？付裡解裙我有、我有。末有在那裡？付在這裡。解。末還少什麼？丑還少個包頭。末包頭？付我有揩鼻涕絹頭拉裡。末可還少什麼？丑還少一個仙人來救我。末仙人？鮑沖天，你來做個仙人。付我不曉得。丑不難，不難。俺到淖泥所在，你來救俺。付嚇，你到淖泥沒，我來救。丑是嚇。阿呀，串不成！末為什麼？丑還少鼓板。末鑼鼓是要緊的。付有丟，主人家打鬧元宵鑼鼓拉丟，借來打打[⿰口沒]哉！丑絕妙的了！得罪，得罪！走下。付仰思萱，你、你串戲，為何走到這個所在去？丑咦，你每莫在行。俺串戲，到戲房裡走出來的。忘記了，再打鑼鼓！走，作口氣念
羊羔能跪母，慈烏能反哺。
我生六尺軀，孩提失慈怙。
小生黃覺經。為尋母親，直至山西地面。昨日途遇一人，說我母親在中條山虞反民家，又說到彼有二三里淖泥難行。咳，只索由他！且自趲行前去。分付打鑼鼓、連手點頭走
駐雲飛客路孤身，想念慈親欲斷魂。遙望中條進，好覓萱堂信。嗏！走一轉呀，果有淖泥在此！唱我舉步實逡巡，淚珠滾滾。白我為尋母親，就淹死在裡頭，也說不得了。我個娘嚇！唱為母捐軀，敢惜身遭困。咳！我只得陷、我只得陷。先看付、後看末、作跌介。眾妙嚇，好做作嚇！丑我只得陷入泥坑也喜欣、陷入泥坑也喜欣！
付看出神。丑亂怕，白莫好了，救人嚇！救人嚇！鮑沖天，你來救俺奢！付啐，忘記了。我來哉、來哉！小神乃中條山土地。今有黃孝子有淖泥之難，不免救他。站定了，我來救你。丑作求吼阿呀，喫力個！付實在喫力個！丑多謝公公救俺，請上，有一拜！付不消拜了。丑
前腔拜謝深恩，得仗提攜救難人！付漢子，你往那裡去？丑俺要往中條山虞反民家去尋娘的。付去做什麼？丑尋娘。各又云。付是個孝子，難得，難得！丑不敢，不敢。求公公指引。付隨我來。扯丑走、諢，白那一帶黑魆魆瓦房就是虞反民家。丑應云。付隨我來！唱你孝感天心順，母氏終須覲。嗏！丑作撞頭阿喲哇，在那裡？付哪、哪、哪，咫尺是虞門、咫尺是虞門，從此想信心。下。丑公公，那一帶黑魆魆瓦房就是了。不免拜謝公公！好奇怪，一霎時不見了！唱轉眼雲間，化作清風迅。白嚇，是哉，是哉。想是仙人來救俺個哉！唱咦！須信空中有鬼神、須信空中有鬼神。
白俺淖泥已過，不免灑開大步，竟到虞反民家尋見母親。咳，老天！老天！但願應時還得見，果然勝似岳陽金。笑得罪，得罪！獻醜，獻醜！末妙嚇，唱又唱得好，做又做得好，真正唱做兩全也！丑勿是嚇，方纔鮑沖天個仙人勿湊手。再上點，俺還串得好。眾妙！丑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