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彩舟記/第七齣
第七齣 濯錦南呂用尤侯韻
過曲懶畫眉小旦素娥持錦衣上連朝逆浪打船頭，欲赴京華苦逗留。今夜個團圞一鑑照中流，清光妒殺腰肢瘦，怎做得神女珠從漢水遊。
奴家吳太守之婢素娥是也。府中丫鬟雖眾，老夫人見我性格稍聰，十分愛惜，令我親隨小姐，朝夕不離。小姐有時裁紈刺繡，我遞了些彩線金針；有時詠柳題花，我供了些兔毫繭紙，是以小姐一言一動，俱瞞不得奴家。我見他這兩日倚欄倦怠，如病酒楊妃；對鏡呻吟，似捧心西子。一腔春思暗積眉峰，幾種閑愁，私拋淚雨。這意兒我自知道，卻不好參破了他。今夜乘著月色，且向船弦濯錦則個。濯錦介
前腔生上青山歷歷水悠悠，不見飛瓊下玉樓。鸕鶿空自泛寒洲，良宵怎得天緣湊，鵲駕銀河會女牛。
小生從前夜見美人之後，魂飛楚峽，目斷湘皋。恨不得握手燈前，論心月下，是好斷腸也。我又不知他是誰家宅眷，遊宦何方，欲待詢問舟師，恐怕泄漏了消息，因此詩書懶看，且到岸上消遣片時。呀，那船頭上分明是個女子，我向前看他做些甚麼。近前看介
前腔小旦歌殘款乃夜偏幽，獨有潮聲不斷流。攜將雲錦濯船頭，天風半揭香羅袖，我衹怕驚覺閑眠水上鷗。
生原來在此濯錦。
前腔好從月底慢凝眸，我看這女子，雖則淡妝，頗有風度，多管是那美人之婢。弄粉摶香定此儔，我欲憑青鳥把書修。卻不知這女子性格何如，倘或激烈，寧不憤事。思介我將些土物兒賂他便了。試投香餌將伊誘，不怕鰲魚不上鉤。
生問小旦云小娘子，這般更深夜靜，在此做甚麼？小旦我自濯錦，你是誰人，來管閑事！生我就是這船上江生，同居逆旅，況繫比鄰，因此奉問。揖介小娘子休得見怪。小旦還拜云原來就是鄰舟，想亦因阻風泊此。生正是正是。小娘子不避嫌疑，同上岸去，直談一二何如？小旦這也使得。同上岸介。生請問小娘子家是何仕宦？今舟中更有甚人？小旦我家主是福州吳守，任滿還朝，並載老夫人與小姐同去。生你小姐多少青春？曾受聘否？小旦你聽我道
梁州序破瓜將及，乘龍無偶。生這等年紀，沒有佳婿，想是生得無甚顏色。小旦落雁沈魚非謬。生縱有顏色，想是德性不純。小旦溫如良玉，堪歌窈窕河洲。生聰慧何如？小旦他有補天奇思，詠絮高才，織女拋梭手。生你老爺要將他配何等樣人？小旦要吹簫同跨，鳳在秦樓，不是仙緣莫強求。小旦我怕老夫人尋我，就此告別。轉身欲行介。生扯小旦我還有話奉問。小旦家務事，不勞叩。
小旦請問先生是何方人氏，今欲何往？
前腔生太原家遠，我嚴親為商貲厚，兩年閩越遨遊。欲還鄉故，何期風阻歸舟。念我是天涯落魄，年少羈棲，尚未諧婚媾。小旦先生這話，對我說怎的？生雖則我塵凡難夢想到瀛洲，淑女應須詠好逑。揖小旦介思結草，敢忘舊。
小旦先生，我看你儀表是個聰明的人，為何說話全無道理。我小姐身居青瑣，況老相公職任黃堂，休道是禮法難容，亦且名分殊絕。你便有磨勒手段，難盜紅綃；你便有李靖才華，怎勾紅拂。我諒小姐之面，你也不得見，況想甚麼婚姻。生你道我不曾見你小姐之面？那不修不短的身材，宜嗔宜喜的容貌，齒如含貝，目若流波。清清翠羽，低眉淡灣新月；綰綰青絲垂鬢，巧挽重雲；楚腰束素，端的似楊柳輕盈；檀口施朱，真不讓櫻桃鮮的。從容刺繡，翠袖中露出春筍纖纖；宛轉憑欄，湘裙下移來金蓮步步。果然是清標不染，秀色可餐。你道我說的像你小姐也不像？小旦呀，這般說，分明是畫出小姐一幅影神圖來。
前腔小旦背身低唱聽伊言暗自推求，論嬌娃不曾胡行亂走。縱書生好色，欲見無由。生小娘子，你不必猜疑，我實對你說。前日我在舟中讀書，你小姐在窗下納錦，彼此相窺，業已目成，恨未口許。望小娘子曲全美事。小旦我小姐呵，顏如桃李，節似松筠，不比章臺柳。你要我做蜂媒蝶使把情摔搆，倘或老爺得知，可不罪坐丫鬟一命休。空望想，事難就。
前腔生你文君忒煞風流，我做司馬才非落後。便私奔客邸，也落得佳話傳留。小旦這樣事遺臭萬年，我小姐怎生做得！你休要胡纏，我上船去。生扯小旦云我前自越中，買得佳果數種，吳下帶得絲帕二方，纔放在書案上，我取來奉送小娘子，權為贄敬。小旦這怎敢收！不勞去取。生少待少待。生急下，手持果一封、帕二方，上遞小旦云物雖不多，亦略可用，休嫌菲褻。小旦深感投桃，愧無以報。生敢問小娘子，小姐讀書乎？小旦小姐是女中學士，無書不讀。生我正有幾個難字不識，煩你帶去，為我求教小姐，便老相公知道無妨。袖中出字帖遞與小旦。小旦轉身背云不意今夜遇著這個冤家。回身向生云難字我雖收了，還看小姐的喜怒何如，方敢動問。生你須待他操來彤管，興到臨池，奇字纔宜叩。娘行如不拒，你便把話兒兜，百歲姻緣衹在你巧舌頭。小旦先生，難字我或可問來，其餘事情實不敢遵命。生推託話，且都休。
生欲擬會高唐，冰言託艷妝。
小旦衹愁貞靜女，孤負有情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