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貞文記/第三十二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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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齣 情斷


霜天曉角老旦愁容上愁多病陡,看他弱骨楞生瘦,便有仙方怎救?看看病勢將休。


楚楚精神一葉身,不堪憔悴對殘春。無情花色年年好,哎,小姐,你只為情多損卻人。俺小姐多貌多才,更自多情。卻又以一貞自命。常歎相如薄行,浪稱才子,文君滛奔,枉號佳人。雖有折桂之客,不易採蘋之夫。自沈郎亡後,數載有餘,對月長吟,臨風浩歎,每欲相從地下,遂其夙懷。只為老爺奶奶在堂,膝下無兒,乏人看侍,為此忍而中止。自昨元宵燈下,瞥見沈郎,似夢非夢,一時痛殞在地,至今奄奄不起。飲食鮮進,瘦骨難支,向日容華,銷亡殆盡。見了好傷人也!道尤未了,霜娥姐也到。


換頭貼愁容上春愁渾似秋,病殘愁更又。看他芳容改舊,魂將斷,我淚難收。


珊珊病骨帶秋寒,幾向花前紅淚彈。人欲求生他欲死,哎,小姐,小姐,你則為鴛鴦塚上會時難。見介紫娥姐,我看姐姐數年以來,情思悠悠,雖遇好天良夜,都則有嚬無笑。昨於燈下,瞥成一夢。自此以後,飲食俱廢。藥餌鮮進,日夕悲啼,以求速死。休道他一葉腰身,難禁許多憔悴,便把瞿塘三峽水做了淚點,也流竭了。連我們看了他,背地裡眼淚也不知賠過多多少少!老爹奶奶無計可施,成日只到白衣菴裡拜佛祈禳,多至傍晚,方始回來。我和你且扶起小姐,倚牀少坐,看他怎生。正是人間最切娘憐女。世上無過婦憶人。下扶旦上


遶池遊愁深病久,花比腰肢瘦。看你腰肢,比花還瘦。這番病陡,料應難久,喜的死相逢鴛鴦塚頭。


氣似遊絲命似雲,飛揚飄泊楚江濱。不如早逐春風散,得上陽臺一見君。紫娥、霜娥,我病勢到此,怎生還未死?好悶人也。姐姐,我看你往常時刻刻悲啼,時時流淚,一領青衫,都為濕盡。如今說到要死,淚珠倒沒有半點兒,卻是怎生?紫娥,你道我,


集賢賓為甚淚珠兒半點兀未有,我一身甘喪荒丘。姐夫亡過久了,姐姐你想念也索鬆了些兒。正為他在黃泉相候久,我恨不得早辦歸舟。若得在錦江邊鴛鴦並宿,索強似秦樓上,鸞鳳相偶。荒塚右,還則怕急難飛就。


姐姐,你是一向孝順老爺奶奶的。如今呵,


前腔拚卻紅顏甘自休,您雖然不戀妝樓,也須念高堂人皓首。老爺奶奶呵,他如今半子難留,則您個青春女幼,又斷送在荒郊墳右。相僝僽,這情事教他怎生消受。


病勢至此,要死不能勾,便要活也活不成了。總是要死,倒不如早死些也罷。


前腔雖是我高堂父母雙白頭,奈命値辰勾。想世上人呵,幾見年老爹娘長廝守,況從來女大難留。泣介紫娥、霜娥,我死後你兩人便是老爺奶奶親生的女兒一般了,則要你把我的椿萓祇候,也當得我承歡前後。這情義厚,我欲報答你兩人呵,則除來生還又。


老、貼泣介伏侍老爺奶奶,是我兩人本等,但姐姐倘果不幸,我兩人也不能獨生了。


前腔歎紅顏薄命從古有,姐姐,你今又占頭籌。我為沈郎而死,是該得的。你兩人死為甚麼?二旦姐姐,你看燕子樓中人在否,我甘心同葬荒丘。姐姐,您在黃泉等候,我跟你,向冥途同走,誰落後。我兩人呵,心事一般無謬。


鸚鵡叫介紫娥、霜娥姐死,鸚哥兒也同死。旦歎介這鸚鵡形雖是鳥,性則猶人。我愛養他與你兩人無異。你兩人要死,他也要死,可不就與姚玉京紅□繫足的燕子一般了。


二鶯兒憔瘦,我神如篆縷,形如岸柳。聽鸚鵡聲聲如喚儔,似單飛燕子來求偶。年華水流,風光早休。看他日玉京在否,到墳頭,隨著曉風清上下翺遊。生引眾持幡笙簫上


滴溜子男和女,男和女,共成鴛偶。似蟲和豸,蟲和豸雌雄共守。怎解脫輪廻雙扣?今日奉法音教他早回首,離卻了塵寰,共歸靈鷲。


老、貼呀,怎麼有笙簫之聲來了?旦喜介這是沈郎來迎我了!紫娥、霜娥,快去請老爺奶奶來,我要去也!二旦果有此話,快請老爺奶奶去。下。生見云若瓊,你省了麼?我與你俱是菩薩座下侍者,只因聽鸚鵡一言,忽作春歸之想,墜向塵間二十餘載。今期限已滿,我奉菩薩法旨,迎你返南海去也。旦省介呀,元來如此!但我住世已久,承我爹娘撫育恩深,未免有情,亦須一訣而行。沈郎,你可暫在中堂候我。幽明路殊,我與你爹娘,不好相見,且到中堂候你。下。外、淨同二旦泣上


簇御林災天降,不自由。聽傳言,女命休,便有盧醫扁鵲皆難救。這是我前世孽,今生受,淚珠流。天呵,天呵!折殺我孤窮老命,一女也難留。


孩兒,孩兒,你怎捨得爹娘去也?旦泣介非是女孩兒輕捨的爹娘要去,只為大限已定,運數難留。望爹娘割難割之愛,休為孩兒痛傷,這便是大恩了。紫娥、霜娥,扶我拜謝了老爺奶奶。扶拜介


前腔青春女,命合休,望爹娘,免淚流。孩兒今日殀亡呵,恰便是朝花零落在昏黃後。這孽障,天生就,赴冥幽。彩雲散了,當做個女大不中留。


二旦姐姐,你時時說要去,不想今時當真去也!哭介姐姐呵,


集鶯花西風一夜花事收,聽哀蛩聲滿牀頭。從今冷落妝臺右,鶯兒喪儔,燕兒失偶。鸚鵡叫介姐姐可傷,姐姐可傷!二旦能言鸚鵡悲鳴驟。我二人也願學春歸燕子呵,只有舊時紅縷在,拚將身伴玉京遊。


外、淨小姐若有不幸,我兩眼睜睜,看著那個?你兩個怎麼也說這般話兒?哭介。旦歎介紫娥、霜娥,也非久於人世之人。孩兒看來,世情皆幻,萬境俱空,古今猶如旦暮,彭殤歸於一致。一生一死,與水流花謝無異。則願我爹娘解免愁煩,以養天和。孩兒所囑,止於此矣!


前腔高堂百歲人白頭,似水上浮漚,飛烏走兔忙馳驟。春光早休,春風去休,只有三生石上魂不朽。孩兒還有一言:浮生聚散,等於泡影,夫婦恩情,更同朝露。但昔與沈郎有言,生不同室,死願同穴。孩兒死後,乞同沈郎葬於楓林之下。願化鴛鴦新塚月,年年夜夜照松楸。


外、淨這個自然依你也,兒!生引笙簫上。老、貼那笙簫之聲又來了。沈郎候久,紫娥、霜娥,扶我中堂去罷!眾扶介


尾聲白雲倏忽成蒼狗,歎百歲光陰如電走。我死了與沈郎為伴,把兩字恩情都則一筆勾。


滿庭花落鳥聲悲,老眼相看雙淚垂。
不是名花容易隕,只應鶴馭苦難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