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貞文記/第三十三齣
第三十三齣 同殉
老、貼哭上小姐，小姐，你竟撇了我兩人去也！老小姐臨歿時，說道此去得與沈郎為伴，心上甚是喜歡。但我兩人侍奉小姐，情同骨肉。自小姐歿後，音容如在，影響無存。休說妝臺左右，留下些斷香零翠，觸之無非淚眼。小姐著有《蘭雪集》一部，遺章剩句，讀了總是傷情。昨夜將半，夢見小姐和我二人，共對花前，笑語如生。小姐說道：『紫娥、霜娥，我和你兩人，並產龍宮，原非主婢。我今已歸原處，你兩人不久也來相會。』我正問小姐，相會何時，一聲雞叫，撒然驚覺。我想小姐生時，只求死後與沈郎為伴，我今也只求死去與小姐為伴。卻是怎生得個就死也呵！貼我昨半夜，夢見小姐也如此說，看他容顏悅豫，倒沒有生前半點哀怨之意。我問小姐：『你說死了快活，如今看你死了，真個快活也！但我與紫娥兩人都要隨你同死，如今不得就死，卻是怎生？』小姐含笑不答，也聽一聲雞叫，撤然而醒。這等看來，小姐芳魂實實不離我二人身伴。紫娥姐，我和你到小姐靈位前，把小姐平日待我和你的情分，我和你待小姐的衷腸，聯詩一篇，表白與小姐聽者。老這個甚好！霜娥姐，請先起韻。貼還是紫娥姐先起。老僭了。洛陽城中艷桃李，花開花落春風裡。貼多少花開照綺筵，多少花落隨流水。老世間多少如花人，榮華憔悴皆如此。貼一貞居士號若瓊，容艷文章世無比。老才高詠絮貌欺花，深情亦復非常對。貼吟就新詩蘭雪香，爭使人稱女學士。老福慧由來不兩全，命隨風落花相似。貼憶昔當初年少時，許與沈郎諧燕爾。老沈郎多病不勝衣，燕爾未成身遽死。貼從來好事定多磨，千丈風波平地起。老一貞心同金石堅，同室同穴言無二。貼左右婢子紫霜娥，朝朝暮暮長相侍。老有時同笑亦同嚬，有時同行亦同止。貼有時同展紫香螺，看畫雙娥遠山翠。老有時同步小紅亭，傍花隨柳閑遊戲。貼有時同倚鳳簫樓，捲起珠簾看燕子。老有時志懷山水間，同與焚香彈絲綺。貼有時度出鴛鴦譜，綠窗同坐拈針黹。老有時停繡罷鳴琴，篝燈同讀古書史。貼有時日和天氣良，臨池同學鍾王字。老能言鸚鵡號三清，黠慧能知人意事。貼人鳥雖殊意則同，永願同生不相棄。老豈料一朝時序更，西風忽至黃花悴。貼天鵝拆散眾離群，雲間叫斷人心碎。老知情鸚鵡共號呼，血沾衣袂啼痕漬。貼零香遺簡斷人腸，彷彿咨嗟聲在耳。老梁間落月照顏色，幽窗夜雨傷情思。貼吁嗟乎！少者亡兮老者哀，楓林葉染千行淚。老雙雙婢子沐深恩，不願同生願同逝。鸚鵡叫介你們同死，鸚哥兒也同死。貼卻憐鸚鵡亦多情，願得相隨赴泉世。老哭介罷了，罷了！小姐，小姐！我兩人叫你，你可知道麼？小姐，小姐呀！小姐你竟不應我們一聲兒，想叫你哭你，也是枉然了。哎，小姐，我兩人今後呵，
紅衲襖再不得和你曉凝妝上翠樓。貼再不得和你數飛花看折柳。老小姐，再不得臨流水，對高山與你共把瑤琴奏。貼再不得和你摛班管拂花箋同將錦製修。老見了你繡殘枝淚點兒兀自有。貼聽了你讀殘書哭聲兒還在口。合猛提起不由人不寸斷肝腸也，血染萋萋鸚鵡洲。貼
前腔小姐，則見你鏡臺前，熱溫存閣不住清淚流。老小姐，我想你睡屏中，猛嗟呀，止不住聲在口。貼我看他瘦腰肢幾摺的裙兒皺。老我聽他哭聲兒似泣寒蛩滿院愁。貼小姐，我道你是女校書，翰林中風月首。老誰道你做了女修文，還歸白玉樓。痛苦介我原說，姐姐死了與你同死。我如今恨不得撇卻塵寰也，與你，咽介與你同向瑤臺月下遊。
倒下。貼紫娥姐，紫娥姐！呀，紫娥姐死了！
香柳娘看形容慘然，看形容慘然，四稍難動。紫娥姐，紫娥姐，我和你憂愁忻喜情相共。你如今死也，你如今死也！生死兩情同，黃泉喜陪奉。我要此身何用，要此身何用？不如向黃泉早逢，與你同歸春夢。
咳，紫娥姐，你倒果然隨姐姐去了！
前腔你一時命傾，你一時命傾，霎然相送，說甚麼從來人命關天重。為情深義切，為情深義切，你往早相從，我也喜相共。我如今不得死，拚的自縊死了同你隨小姐去。拚紅顏葬送，拚紅顏葬送。鸚鵡叫介紫娥姐可憐，紫娥姐可憐！貼恰便是浮雲過空，鸚聲一哢。
自縊下。鸚鵡叫介紫娥、霜娥姐都死了，老爺奶奶快來！外、淨同哭上孩兒，孩兒，則被你痛殺我也！呀，紫娥、霜娥兩個都死了！
前腔歎一家死亡，歎一家死亡，女兒身送，丫鬟侍婢皆相從。鸚鵡叫介他們都死了，鸚哥兒也要死。外、淨聽鸚聲可憐，聽鸚聲可憐，人鳥一般同，生死甘相奉。鸚鵡叫介鸚哥兒死也。外、淨呀，鸚哥兒果然死也！看鸚哥可痛，看鸚哥可痛，恰便似啼鵑淚紅，泣麐悲鳳。
外孩兒囑咐要與沈郎合葬楓林之下，紫娥、霜娥、鸚鵡都說要與孩兒同死。如今都死了，不如都將來合葬了罷！淨老爺，我想來都是你的不是，你若當初把女兒早嫁與沈郎，沈郎和女兒都不死了，連紫娥、霜娥、鸚鵡也不死了。你今日說道我家三輩不招白衣女婿，明日說道我家三輩不招白衣女婿，掇送得一家裡種兒影兒沒有了半個，單留得我和你兩個死不盡的老人家在此。他們死了，有我兩個安葬他，我兩個死了，有誰來收拾這兩副老骨頭？天呵，天呵，兀的不痛殺我也！外奶奶不消埋怨，都是我和你的命哩！
前腔歎今生命窮，歎今生命窮，誰把白頭人送？淨孩兒，孩兒，我恨不得先你一命無常用。猛思量可憐，猛思量可憐，花落鳥啼紅，腸斷淚波湧。合如今把他們合葬了，恰便似鴛鴦並塚，恰便似鴛鴦並塚，生不得同，死而相共。
外經年鬢已同潘岳，淨垂死年教作鄧攸。
外煩惱數中除一事，合自茲無復子孫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