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曲譜/卷首/諸家論說

出自中國古典戲曲資料庫
跳至導覽跳至搜尋

諸家論說參考《嘯餘舊譜》及《元人百種》選本所列,稍加刪節。

鄭樵《樂府序》曰:「古之詩,今之詞曲也。若不能歌之,但能誦其文,而說其義,可乎?奈義理之說既勝,則聲歌之學日微。繼三代之作者,樂府也。樂府之作宛同《風》《雅》,但其聲散佚,無所紀繫,所以不得嗣續《風》《雅》而為流通也。今樂府之行於世者,章句雖存,聲樂無用。崔豹之徒以義說名,吳兢之徒以事解目,蓋聲失則義起,樂府之道或乎息矣。」

程明善《嘯餘譜·序》曰:「聲音之道神矣哉。鐸聲振而黃鍾應,溫氣至而寒谷生。登樓清嘯,鐵騎解圍;池上聲調,蕤賓躍出。至於走電奔雷,興雲致雨,閉泄陰陽,役使神鬼,孰非聲為之耶?」

周德清《中原音韻·起例》曰:「欲作樂府必正言語,欲正言語必宗中原之音。樂府之盛之備之難,莫如今時。其盛則自縉紳及閭閻歌詠者眾。其備則自關、鄭、白、馬一新製作,韻共守自然之音,字能通天下之語,字暢語俊,韻足音調。觀其所述曰忠曰孝,有補於世。其難則有六字三韻:『忽聽、一聲、猛驚』是也。」

又曰:「夫聲分平仄者,謂無入聲,以入聲派入平、上、去三聲也。作平者最為緊切,施之句中不可不謹,派入三聲者廣其韻耳,有才者本韻自足矣。字別陰、陽者,陰、陽字平聲有之,上、去俱無。上、去各止一聲,平則有上平聲,有下平聲。非一東至山皆上平,一先至咸皆下平也。如『東』『紅』二字之類,『東』字下平聲,屬陰;『紅』字上平聲,屬陽。試以『東』字調平仄,又以『紅』字調平仄,便可知平聲陰陽字音,又可知上、去二聲各止一聲,俱無陰陽之別矣。且上、去二聲施於句中,施於韻腳,無用陰、陽,惟慢詞中僅可曳其聲耳,此自然之理也。」

又曰:「余嘗於天下都會之所,聞人間通濟之言。世之泥古非今不達時變者眾,呼吸之間,動引《廣韻》為證,寧甘受鴂舌之誚而不悔,亦不思混一日久,四海同音。上自縉紳講論治道及國語翻譯國學教授言語,下至訟庭理民,莫非中原之音。不爾,止依《廣韻》呼吸,非鴂舌而何?」

又曰:「沈約,吳興人,將平、上、去、入製韻,不取所都之內通言,卻以所生吳興之音。蓋其地鄰東南海角,閩浙之音無疑。且六朝所都,江淮之間,『緝』至『乏』俱無閉口,獨浙有也。以此論之,止可施於約之鄉里矣。」

陶九成《論曲》曰:「唐有傳奇,宋有戲曲,金有院本、雜劇,而元因之,然院本、雜劇釐而為二矣。院本則五人,一曰副淨,古謂之參軍;一曰副末,古謂之蒼鶻,鶻能擊眾禽,末可打副淨故也;一曰引戲;一曰末泥;一曰孤裝。又謂之五花爨弄。或云宋徽宗見爨國人來朝,其衣裝鞋履巾裹傅粉墨,舉動可笑,使優人效之以為戲。又有焰段,亦院本之意,但差簡耳,取其如火焰易明而易滅也。」

芝庵《論曲》曰:「古云:『絲不如竹,竹不如肉』,以其近之也。又云:『取來歌裡唱,勝向笛中吹』。」

又曰:「成文章曰樂府,有尾聲曰套數,時行小令曰葉兒。套數當有樂府氣味,樂府不可似套數。」

又曰:「三教所尚,道家唱情,釋家唱性,儒家唱理。」

又曰:「凡聲音各應律呂,分六宮十一調。仙呂宮清新綿邈,南呂宮感歎傷悲,中呂宮高下閃賺,黃鍾宮富貴纏綿,正宮惆悵雄壯,道宮飄逸清幽,大石調風流醞藉,小石調旖旎嫵媚,高平調條暢滉漾,般涉調拾掇坑塹,歇指調急並虛歇,商角調悲傷宛轉,雙調健捷激裊,商調悽愴怨慕,角調鳴咽悠揚,宮調典雅沈重,越調淘寫冷笑。」

又曰:「凡唱所忌,子弟不唱作家歌,浪子不唱及時曲。男不唱艷詞,女不唱雄曲。南人不唱,北人不歌。凡歌之格調有抑揚頓挫,有頂疊垛換,有縈紆牽結,有敦拖嗚咽,有推題宛轉,有搖欠遏透。凡歌之節奏有停聲,有待拍,有偷吹,有拽棒,有字真,有句篤,有依腔,有貼調。凡歌一聲,聲有四節,曰起末,曰過度,曰搵簪,曰攧落。凡歌一句,句有聲韻,一聲平,一聲背,一聲圓。聲要圓熟,腔要徹滿。凡一曲中各有其聲,曰變聲,曰敦聲,曰扤聲,曰啀聲,曰困聲。凡歌有五過聲,曰偷氣,曰取氣,曰換氣,曰歇氣,曰就氣,又愛者有一口氣。

又曰:「歌聲變件有三臺破子遍子攧落實催全篇尾聲賺煞隨煞隔煞羯煞本調煞拐子煞三煞十煞。」

又曰:「調有子母、姑舅、兄弟,有字多聲少,有聲多字少,所謂一串驪珠也。如仙呂點絳唇,大石調青杏子,世稱為殺唱劊子。人聲音不等,各有所長,川嗓堂聲皆合破簫管。大抵唱得雄壯者失之村沙,蘊拽者失之乜斜,輕巧者失之寒賤,本分者失之老實,用意者失之穿鑿,打掐者失之本調。」

周挺齋《論曲》曰:「凡作樂府,切忌有傷於音律。如女真風流體等樂章,皆以女真人聲音歌之,雖字有差訛,不傷音律,不為害也。大抵先要明腔,後要識譜,審其音而為之,庶不忝於先輩。至如詞中字多難唱處,橫放傑出,皆是才人拴縛不住之氣,自非老於文學者即為劣調矣。經史語、樂府語、天下通語,可入雜劇;如俗語、蠻語、謔語、嗑語、市語、譏誚語、各處鄉語、書生語、構肆語、張打油語皆不可入。如雙聲疊韻語不可專意作之,然亦不可無此體。總之造語必雋,用字必熟。太文則迂,不文則俗,文而不文,俗而不俗。要聳觀,又聳聽,格調高,音律好,襯字無,平仄穩。」

又曰:「樂府最忌者有四。一曰語病,如『達不著主母機』,或戲曰:『煮母雞可對燒公鴨。』舉坐大笑是也。二曰語澀,謂句生硬而平仄不叶是也。三曰語粗,謂無細膩㑺美之詞是也。四曰語嫩,謂詞句太弱,且庸腐,又不切當,專務鄙猥,全無大家氣象是也。」

又曰:「用事要明事隱使,隱事明使。要知某調某句某字是務頭,可施㑺語於其上,其餘宜自立一家言,不可多用成語。」

又曰:「逢雙必對,自然之理也。有扇面對,如調笑令第四句對第六句,第五句對第七句,駐馬聽起四句是也。有重疊對,如鬼三臺第一句對第二句,第四句對第五句,而第一、第二、第三句又對第四、第五、第六句是也。有救尾對,如紅繡鞋第四、第五、第六句為三對,寨兒令第九、第十、第十一句為三對是也。有六字三韻,詞家以為難,如《西廂》麻郎兒·么云:『忽聽、一聲、猛驚』,太平令云:『自古、相女、配夫,是也。」

趙子昂《論曲》云:「良家子弟所扮雜劇,謂之行家生活;倡優所扮,謂之戾家把戲。蓋以雜劇出於鴻儒碩士、騷人墨客,所作皆良家也,彼倡優豈能辦此?故關漢卿以為非是他當行本事,我家生活。他不過為奴隸之役,供笑獻勤,以奉我輩耳。子弟所扮,是我一家風月。雖復戲言,甚合於理。」

又曰:「院本中有倡夫之詞,名曰綠巾詞。雖有絕佳者,不得並稱樂府。如黃番綽、鏡新磨、雷海青輩,皆古名倡。止以樂名呼之,亘世無字。今『趙明鏡』訛傳為『趙文敬』,『張酷貧』訛傳為『張國賓』,皆非也。」

柯丹丘《論曲》曰:「雜劇有九色。曰正末,當場男子能指事者也,俗謂之末泥。曰副末,執磕瓜以撲靚,即古所謂蒼鶻是也。曰狚,當場之妓者也。狚,𤠔之雌者,其性好淫,今俗訛為旦。曰狐,當場之妝官者也。今俗訛為『孤』。曰靚,傅粉墨獻笑供諂者也,古稱靚妝,故謂之妝靚色。今俗訛為淨。曰鴇,妓女之老者也。鴇似雁而大,無後趾,虎文,喜淫而無厭,諸鳥求之即就,世呼獨豹者是也。曰猱,凡妓女總稱也。猱亦𤠔屬,喜食虎肝腦,虎見而愛之,輒負於背,猱乃取蝨遺虎首,虎即死,取其肝腦食焉,以喻少年愛色者亦如愛猱然,不至喪身不止也。曰捷譏,古謂之滑稽,雜劇中取其便捷譏謔,故名曰引戲,即院本中之狚也。戲房出入之所謂之鬼門道,言其所扮者皆已往昔人出入於此,故云『鬼門』。愚俗無知,以置鼓於門,改為鼓門道,後又訛為『古』,皆非也。東坡詩有云:『搬演古人事,出入鬼門道。』」

又曰:「諸曲調中句字不拘,可以增損者一十四章,正宮之端正好貨郎兒煞尾,仙呂之混江龍後庭花青哥兒,南呂之草池春鵪鶉兒黃鍾尾,中呂之道和,雙調之新水令折桂令川撥棹梅花酒是也。名同音律不同者一十六章,黃鍾、雙調皆有水仙子,黃鍾、越調皆有寨兒令,仙呂、正宮皆有端正好、仙呂、雙調皆有祅神急、仙呂、商調皆有上京馬、中呂、越調皆有鬭鵪鶉、中呂、南呂皆有紅芍藥,中呂、雙調皆有醉春風是也。

涵虛子《論曲》曰:「戲曲至隋始盛,在隋謂之康衢戲,唐謂之黎園樂,宋謂之華林戲,元謂之昇平樂。雜劇有十二科,一曰神仙道化,二曰林泉丘壑,三曰披袍秉笏,四曰忠臣烈士,五曰孝義廉節,六曰叱奸罵讒,七曰逐臣孤子,八曰䥽刀趕棒,九曰風花雪月,十曰悲歡離合,十一曰煙花粉黛,十二曰神頭鬼面。」

又曰:「《古今群英樂府》各有其目:馬東籬如朝陽鳴鳳,張小山如瑤天笙鶴,白仁甫如雕摶九霄,李壽卿如洞天春曉,喬孟符如神鰲鼓浪,費唐臣如三峽波濤,宮大用如西風雕鶚,王實甫如花間美人,張鳴善如彩鳳刷羽,關漢卿如瓊筵醉客,鄭德輝如九天珠玉,白無咎如太華孤峰,貫酸齋如天馬脫羈,鄧玉賓如幽谷芳蘭,滕玉霄如碧漢閑雲,鮮于去矜如奎壁騰輝,商政叔如朝霞散彩,范子安如竹裡鳴泉,徐甜齋如桂林秋月,楊澹齋如碧海珊瑚,李致遠如玉匣昆吾,鄭廷玉如佩玉鳴鑾,劉庭信如摩雲老鶻,吳西逸如空谷流泉,秦竹村如孤雲野鶴,馬九皋如松陰鳴鶴,石子章如蓬萊瑤草,盍西村如清風爽籟,朱庭玉如百卉爭芳,庾吉甫如奇峰散綺,楊立齋如風煙花柳,楊西庵如花柳芳妍,胡紫山如秋潭孤月,張雲莊如玉樹臨風,元遺山如孤松絕壑,高文秀如金缾牡丹,阿魯威如鶴唳青霄,呂止庵如晴霞散綺,荊幹臣如珠簾鸚鵡,薩天錫如天風環珮,薛昂夫如雪窗翠竹,顧均澤如雪中喬木,周德清如玉笛橫秋,不忽麻如閑雲出岫,杜善夫如鳳池春色,鍾繼先如騰空寶氣,王仲文如劍氣騰空,李文蔚如雪壓蒼松,楊顯之如瑤臺夜月,顧仲清如雕鶚沖霄,趙文寶如藍田美玉,趙明遠如太華晴雲,李子中如清廟朱瑟,李取進如壯士舞劍,吳昌齡如庭草交翠,武漢臣如遠山疊翠,李直夫如梅邊月影,馬昂夫如秋蘭獨茂,梁進之如花裡啼鶯,紀君祥如雪裡梅花,于伯淵如翠柳黃鸝,王廷秀如月印寒潭,姚守中如秋月揚輝,金志甫如西山爽氣,沈和甫如翠屏孔雀,睢景臣如鳳管秋聲,周仲彬如平原孤隼,吳仁卿如山間明月,秦簡夫如峭壁孤松,石君寶如羅浮梅雪,趙公輔如空山清嘯,孫仲章如秋風鐵笛,岳伯川如雲林樵響,趙子祥如馬嘶芳草,李好古如孤松掛月,陳存甫如湘江雪竹,鮑吉甫如老蛟泣珠,戴善甫如荷花映水,張時起如雁陣驚寒,趙天錫如秋水芙蓉,尚仲賢如山花獻笑,王伯成如紅鴛戲波,王子一如長鯨飲海,劉東生如海嶠雲霞,王文昌如滄海明珠,谷子敬如崑山片玉,藍楚芳如秋風桂子,陳克明如九畹芳蘭,李唐賓如孤鶴鳴皋,穆仲義如洛神淩波,湯舜民如錦屏春風,賈仲名如錦幄瓊筵,楊景言如雨中之花,蘇復之如雲林文豹,楊彥華如春風飛花,楊文奎如匡廬疊翠,夏均政如南山秋色,唐以初如仙女散花。

又曰:「凡唱最忌」做作,如咂唇搖頭、彈指頓足之態,高低輕重、添減太過字面,此皆市井狂放輩輕薄淫蕩之聲,徒能亂人耳目。所貴者若遊雲之飛太虛,上下無礙,悠悠揚揚,出其自然,使人聽之可以消釋煩悶,和悅性情,通暢血氣,斯為天地正音,故曰:『一聲唱到融神處,毛骨蕭然六月寒。』」

九宮譜定論說《嘯餘舊譜》無一字論及南曲者,故采此補之,稍加芟飾。

套數之曲,元人謂之樂府。起止開闔自有機局,須先定下間架,立下主意,排下曲調,然後遣句,然後成章,切忌湊泊苟且。欲如常山之蛇,首尾相應;又如鮫人之綃,不著一絲紕纇。務求意新語俊,字響調圓,有規有矩,有聲有色。所謂動吾天機,不知所以然而然,方為神品。

務頭之說無講及南曲者,然南北同法。苟遇緊要字句,須揭起其音而宛轉其調,如俗所謂做腔處,每曲或一句或二三句,每句或一字或二三字,即是務頭,宜施俊語。否則便為不分務頭,非曲所貴。周氏所謂眾星中顯一月之孤明也。

出場有引子,或一或二,在過曲之前。每句盡,下一截板,亦有以小板快曲代引子者。各宮調皆有引子,獨羽調無之,當借用仙呂引子。

過曲者,引子下第一曲也,無有不贈板者。或皆有贈板而彼此可互為前後者,或過曲以下挨次不可亂者,或亦可刪一二換一二者,或止一過曲可於本宮調隨便接去者,大率按《琵琶》、《幽閨》、《白兔》、《荊釵》諸劇本為之,或不甚錯,他本誤接以別宮調者甚多,不可訓也。

換頭者,即是前腔首句稍有增減,以便下板接調。或即以換頭為起調者,大誤。過曲常有首句點板者,或偶作接調故也。若作第一過曲必須直起,只用一截板。至於再作前腔,乃始點板,即不必換頭可也。篇中曰「么」、曰「袞」皆是,或有二疊、三四疊不同耳。

犯者,割此曲而合於彼曲之謂,別命以名。此知音者之能事,然未免有安有不安,不若只犯本宮為便。一犯別宮音調,必稍有異,或亦有即犯本宮而不甚安者,宜審慎之。

者,即不是路。多有異名,亦多異體。各宮皆有之,然腔無差別。凡到移宮換調,緩急悲歡,必藉此為過接,斷不可少。

尾聲者,遲以媚之也。或名餘文,或名餘音,或名情不斷。總是十二板,凡一曲名或二或四或六或八,及二曲名各二各四,俱不用,大套則必用

板有四節,贈板則有八節,如四時八風,聲與氣通,自然之理也。但襯字之上斷不可下板。曲之有襯字,作者於此見長,唱者於此取巧。然襯字過多,使人棘口,或用實字作襯尤不合律。至於接調原無贈板,入後必快,若襯字太多,益不可唱矣。

合拈發調,全在平仄,每句中固有不關拈調之字,平仄可通,然必能自歌,方得任意消息。上去入皆統於仄,而亦有不可移易之處。蓋四聲之中去聲最高最長,上聲稍高而短,入聲則最短最低,其偶然派作三聲,借叶北音,不得已也。兩曲皆可入譜,而平仄異則從其順當者,毋以文詞為取舍,致傷於調。

用韻之雜或云無礙於歌,不知若舍字就音則字不確,若舍音就字則音不工矣。如先天溷於鹽咸,固為不辨閉口之異,即先天溷於桓歡,亦不辨一為微開,一為中空也。俗多以庚青而奸真文,魚虞而入齊微,尤為不倫。作者如遇大齣,當用寬韻,不至以險窄自窘,亦一法也。

腔不知何自來,從板而生,從字而變,因時以為好,古今不同尚,惟知音者審裁之。改舊為新,翻繁作簡,既貴清圓,尤妙閃賺。腔裹字則肉多,字矯腔則骨勝,務期停勻適聽而已。近又貴軟綿幽細,呼吸跌宕,不必以高裂為能,所為時也。

凡聲情既以宮分,而一宮又有悲歡文武,緩急閑鬧,各異其致。如燕飲陳訴,道路軍馬,酸淒調笑,往往有專曲,約略分註第一過曲之下。然通徹曲義,亦可弗以為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