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曲須知/鼻音抉隱
鼻音抉隱
雲間某客，工於『絃索』，審於字面，其字尾收音，雖則未解厥故，然皆自然合式，不犯錯收。聞練川一巨室主人，豪華好士，通曉音律，客心慕之，挾技往謁，為奏曲闋。主人不甚賞鑑，而私於他客曰：『雲間兄誠佳，惜未得其全耳。』某客聞之，未審致疵之繇。翌日，倩友往詢。主人曰：『此君出字良勝，閉口、撮口、亦復合窾，但按吳歈萃雅諸譜，惟庚青一韻，應收鼻音，今則東鐘、江陽字面，一概混收。技雖佳，惜此竿頭未進。』客聞，忽忽自失，歸而語余曰：『細按曲譜，東鐘、江陽，果然不記鼻音，但無奈唱到轉腔過氣處，不覺暗收於鼻，然亦竟以收鼻故，覺得字面完整；而練川主人云云，此何說歟？』余聞其說，捧腹者久之，因歎曰：『曲譜之設，原以照盲，不謂因譜受盲有如此主人翁者，然譜亦何罪哉？』緣夫吳俗承訛既久，庚青皆犯真文，鼻音誤收舐腭，故譜旁乃有記認。彼東鐘、江陽，本無他犯，曷為仍記鼻音以添蛇足？且中原十九韻，厥音凡九，曷為不記他音乃獨於收鼻、撮口、閉口三音而記之？曷為不記他韻，而獨於庚青、廉纖四韻而記之？蓋閉口三韻，海虞字字合窾，鼻音、撮口，松陵約略無乖；惟郡城於三等口法，大都偏與韻戾，故作譜者急懲時弊，創此文旁鈐記耳。即如閉口字面，設非記認譜旁，則廉纖必犯先天，監咸必犯寒山，尋侵必犯真文，訛謬糾牽，將無底止，夫安得不記？若云東鐘兩韻，譜無鼻音，不應收鼻，則他如魚模等韻，譜中不記嗚音，曷為唱者收嗚？不記于音，曷為唱者收于。不記噫音，曷為唱者收噫？不記舐腭音，曷為唱者收舐腭哉？甚矣主人翁之盲於閱譜也。又余嘗按十九韻之音，不特東鐘兩韻，應收於鼻，即閉口、舐腭，其音亦非與鼻無關，試於閉口、舐腭時，忽然按塞鼻孔，無有不氣閉而聲絕者；則雖謂廉纖、真文等七韻，總是音從鼻出，奚不可哉？但其中猶自有辨，蓋舐腭、閉口，唱者無心收鼻，而聲情原向口達，無奈唇閉舌舐，氣難直走，於是回轉其聲，徐從鼻孔而出，故音乃帶濁，婉肖無你兩字土音。吳俗呼無字不作巫音，另有土音與閉口音相似。又有我儂、你儂之稱，其你字不作泥音，另有土音，與舐腭音相似。至庚青三韻，則是開口收鼻，用意為之，聲響直透腦門而出。故其音較清，又肖吳字土音。吳俗呼吳字不作胡音，另有土音與鼻音相似。試於庚青開口收鼻時，忽然閉口，亦不全肖閉口之音，蓋緣聲情不向口出，盡納鼻孔，故雖閉口，不甚鬱塞，第覺半似吳字土音，半似無你兩字土音。又試於閉口舐腭之收鼻時，忽然開口舒舌，則又絕非庚青收鼻之音，蓋緣音之收鼻，非其本情，故唇關一啟，其音原向口出，不從鼻轉，而細察聲響，全不似吳字土音，亦全不似無你兩字土音，同中有異，異中有同，總皆借徑於鼻，則夫閉口舐腭七韻，尚算收鼻之例，曷云東鐘兩韻，反非鼻音哉？甚矣主人翁之盲於閱譜也！抑今人庚青鼻音，每犯驟收之病，夫庚青，非齊微諸韻比也，齊微諸韻，天然無腹，一出口便轉尾音，即欲緩收，無聲可度，乃若庚青之腹，明明有一恆音則必首腹尾擺得調勻，字方丸轉，今人急急早收，口中便多痕跡，此亦太泥曲譜之故也。夫庚青之有記認而收鼻太早，與東鐘兩韻之無記認而終於不收，豈非病則一般哉。余因是不免有憂焉。前收音口訣中，謂：『曲度庚青，急轉鼻音』，亦不過較東鐘之緩收者，略促其候耳。若覽者以辭害意，則又是主人翁識見矣。岳侯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趙括徒讀父書，敗乃公事，則曲譜何罪？吾子亦何罪哉。客於是欣然頤解，大悟而去。
篇內東鐘、江陽，與庚青並例，已驚俗耳，乃舐腭、閉口，概派收鼻，語益不經。不知閉口之收鼻，非余創說，伯良王氏，已先言之。但口閉矣而無竅可通，不得不從鼻轉，此亦理所易曉者。至舌舐上腭，口固開也，而聲出唇間，夫復何疑？然其舌腭緊牢貼，外雖啟，內實閉，舍是鼻孔，他無出路，試令并掩其鼻，有不聲頓響絕也哉？唱者不信，請細演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