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曲須知/收音問答
收音問答
客有問余者曰：『東鍾、江陽兩韻，自來曲譜，不記鼻音，吾子收鼻之說，毋乃誕與？』余應曰：『唯唯否否。夫詞腴諸集，獨於庚青字眼，旁記鼻音者，緣吳俗庚青皆犯真文，鼻音並收舐腭，所謂兵、清諸字，每溷賓、親之訛，自來莫有救正，於是字旁記點以別之。此作譜者，正音之津筏也。若以東鍾、江陽，其音天然歸鼻，無煩矯正，但有不收之慮，卻鮮別犯之憂，故字旁無復記點，豈真不須收鼻哉？惟是庚青之收鼻略早，兩韻之收鼻較遲，是則微有異耳。總之，皆鼻者也。』客曰：『兩韻之歸鼻固矣。所慮不收之說，可得聞與？』余曰：『凡敷演一字，各有字頭、字腹、字尾之音。頭尾姑未釐指，而字腹則出字後，勢難遽收尾音，中間另有一音，為之過氣接脈，如東鍾之腹，厥音為翁紅；陰腹為翁，陽腹為紅。下倣此。先天之腹，厥音為煙言；皆來之腹，厥音為哀孩；尤侯之腹，厥音即侯歐；寒山、桓歡之腹，厥音為安寒；餘即有音無字，未便描寫皆所謂字腹也。由腹轉尾，方有歸束，今人誤認腹音為尾音，唱到其間，皆無了結，以故東字有翁音之腹，無鼻音之尾，則似乎多；先字有煙音之腹，無舐腭音之尾，則似乎些。種種訛舛，鮮可救藥。至於支思、齊微、魚模、歌戈、家麻、車遮數韻，則首尾總是一音，更無腹音轉換，是又極徑極捷，勿慮不收者也。若夫江陽諸韻之不收尾音，有兩種人犯之：一種自負喉音嘹喨，縱情使去，往而莫返，如是者不收；又梨園子弟當場，務欲四筵聳聽，一味浩歌闊唱，如是者不收。乃若月下花陰，名山勝會，賞音畢集，自宜輕謳緩按，緊收細吐，真如袁石公所云：千人石畔，度一字，捱一刻者，方為入彀。安得任卻喉音，放情賣弄，致同優者之音闊鮮收哉。』客又曰：『今人既犯認腹為尾之病，則將去其腹音，亦如齊微等韻早收尾音，不亦可乎？』曰：『不可。聲調明爽，全係腹音，且如蕭豪二字，何等高華，若不用字腹，出口便收嗚音，則幽晦不揚，而字欠圓整，故尾音收早，亦是病痛，而閉口韻尤忌犯之，是字腹誠不可廢也！』客曰：『字腹字尾，拈說既明；所云字頭之音，亦有說歟？』曰：『凡字音始出，各有幾微之端，似有如無，俄呈忽隱，於蕭字則似西音，於江字則似幾音，於尤字則似奚音；此一點鋒鋩，乃字頭也。繇字頭輕輕吐出，漸轉字腹，徐歸字尾，其間從微達著，鶴膝蜂腰，顛落擺宕，真如明珠走盤，晶瑩圓轉，絕無頹濁偏歪之疵矣。然字頭尤自有辨：今人每唱離字、樓字、陵字等類，恆有一兒音冒於其前。又如唱一那字，則字先預贅一舐腭之音，俗云「裝柄」，又云「摘鉤頭」，極欠乾淨，此又可名曰「字疣」，不可誤認為字頭也。諸凡論說，及已前歌訣，可與明者道，難與俗人言，必能心中體會，口內吚嗚，逐字逐音，細細試演，其理自得。若粗心浮氣，見此話頭，不病為幽渺，即笑為支離，就中玄奧，孰從喻之，則知我罪我，其惟此書乎？』客又問曰：『上半字與下半字，總是一字，其理當非懸絕，乃今人業能出字，復昧尾音，其故何歟？』曰：『世之樂工歌客，字且不識，奚能審音？間有從字面中著意稽研者，不過於聲之平上去入，調得洽妥，腔之頓挫悠揚，吐得觔節，更於開口、撮口、鼻音之旁註曲譜者，記得清楚，則遂儼然曲師自命，而王孫公子，爭先延聘，試問其某字應歸某韻，某韻應收某音，彼固茫然也。若乃文人墨士，則工於填詞，而拙於度曲，亦且卑其事而不屑究討，間有稍稍涉獵者，其聰明問學所及，亦但使叶切無訛，平仄無舛，而韻腳雖嫺，音理未熟，試問其字頭何音，字腹何音，字尾何音，彼又茫然也。世鮮收音，職此故歟？嘗思今之曲譜，即古之樂章，故填詞一事，勝國以之制科取士，而放榜之後，即以中式詞章，賜之樂府，演之伶官，勷厥瓊林佳宴，何等鄭重其事，今人乃卑之不肯習也，是不可解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