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高文舉珍珠記/第十六齣
第十六齣 被責
三仙橋占妝臺臨罷出蘭房，那人去也，教我日夜憂心。
七言句乘鸞人去未回音，想是君王寵愛深。羞睹畫梁飛紫燕，落花啼鳥自關情。
占云相公自入內院，一向不見家來；張千差往洛陽，杳無音信，真箇好悶人也！末上云踏破草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來此乃是府門首，不免逕入則箇。丑見云介張千哥，你回了，小姐正說你過了限期。末云梅香姐，高爺可在衙裡麼？丑云高爺是聖上選歸內院，不在衙裡。可快去見小姐，說箇消息。末背云且喜高爺不在府中，待我到小姐跟前，將三言二語搬唆一場，等前夫人來時，把他凌辱，以報這場怨恨，多少是好。進見介啟小姐，張千磕頭。占云張千，你回了。怎麼去了許久，違了限期。末云非是小人敢違限期，奈天時乾旱，水路船隻艱難，以此回遲，望夫人赦小人之罪。占云這箇也罷。你到他家，見那一箇說甚麼言語來？末云夫人若信小人說，小人纔敢說，夫人不信，小人也不敢說。占云你若說得有理，我自然聽。末云小人去到洛陽，見了王百萬長者，真箇富比陶朱，家私一等。只有那前夫人王氏金真，極是利害，見了那封書，百般辱罵小姐無端下賤，道京城多少公子王孫不招，偏偏招她的丈夫，要來與小姐辯這一場是非。占云你這狗才！我曉得了，想是你到他家，相待得你不好，故意在我跟前，誹謗這些是非麼？末云小人怎麼敢！是他這等說，我便直直說與小姐。目下王夫人自己來了，還要與小姐爭大小。占云說那裡話，大小自有分定。她先居高門，若來時，我就讓他為大。末云小姐，這箇使不得，老相公乃當朝太師，小姐是千金皇姨，自古道：寧作貧人妻，莫做富家妾。你讓他居長不打緊，合府中丫鬟、侍婢該多少，小姐明日做人也做不起，丫鬟、侍婢也管不得。此是小姐分內之事，異日老相公知道怎麼了？小人今日不說，誠恐罪及小人，望夫人三思而行，庶免後悔。占云你倒也說得是，還該我居長。他若來時，依你說，還要怎麼處置？末云依我說，他若不來便罷，若來之時，把他打箇下馬威。見得他撞入相府，冒認親夫，剪了頭髮，剝去繡鞋，日間汲水澆花，夜掃庭階。一日三，三日九，磨滅死他。占云儻高爺知道了？末云高爺問時，只說王夫人不曾到就是。占云你說得有理，等他來自有主意。你且起去。末出介旦上唱介
中呂引旦一路波查，且喜來到京華。
末見跪介旦云張千，我叫你討夫馬半路迎接，怎麼不來？末云夫馬已久來了，但不知夫人往水路來，往旱路來？旦云我往旱路來。末云夫人，既往旱路來，小人夫馬又從水路來，兩相躭擱，望夫人赦小人之罪。旦云我也不計較，高爺如今在那裡？末云高爺宣歸內院去了，只有溫小姐在家。旦云我來此怎麼與他見禮？末云夫人不問，小人不敢說，俺小姐說得不好，要與夫人爭論大小。旦云張千，你道差了，自古道：出鄉人賤。況他又是相門小姐，我讓他居長就是。末云這箇不可，夫人與高老爺乃結髮夫妻，先歸高氏之門，千年為長；溫小姐後歸高氏之門，萬年為小。今日讓他不打緊，倒了天下綱紀，滅了朝廷法度，異日受不得誥命。儻高爺回府聞知，罪責于小人。此是夫人分內之事，小人今日說明，望夫人自當三省。旦云說得有理，我先歸高氏，誥命該是我的，還要我為長。末云做要從頭做起，夫人不可進去，等他來接你方可去。旦云你去叫他來接我。末進云王夫人來了，要小姐去接他，方肯進來。占云我怎麼去接他？叫他自己進來。末出白小姐說，不來接你，叫夫人自己進去。旦云我就進去，看他怎麼？末云我而今搬唆已成，不免走往他方，有何不可。正是：放著一星火，能燒萬頃山。下介占見旦云這婦人是那裡來的？旦云是洛陽桃花巷高文舉的前妻王氏。敢問溫小姐就是你麼？請下來相見。占云唗！你是何等之婦，誰與你見禮！高文舉并沒有前妻。梅香，這婦人無故撞入相府，冒認丈夫，你與我拿下！丑做扭介旦云我乃誥命夫人，誰敢拿我？推丑倒介占打旦介這賤人好大膽！敢動手打我府裡丫鬟。扭旦倒地打，哭介
駐馬聽占潑賤裙釵，大膽胡行到此來。俺這是潭潭相府，撞入公庭，冒認親夫，你生門不去死門來，相逢狹處伊休怪。梅香，著實與我打。丑打介合打死裙釵，打死裙釵，須臾做箇黃泉客。
前腔旦苦楚難捱，這的是鬼使神差到此來。空指望尋夫相會，又誰知重重遇著迍災。昨日，中途撞遇猛虎，倒不曾傷奴之命。今朝一命諒難回，殘生卻被冤家害。合打死裙釵，打死裙釵，須臾做箇含冤客。
前腔占取下金釵，梅香拿剪刀來，你與我剪下他青絲，脫去鞋。日間汲水澆花，夜掃庭階，不許停留。你去叫老奴出來，我分付他。丑叫介夫上云聽得小姐叫，即忙便來到。老奴在。占指旦云老奴，這婦人無故擅入相府，冒認親夫。夫作驚云聞說是前夫人到了。占云唗，老奴才！你見了前夫人，你可認得他麼？夫云是，老奴不敢。占云我分付你，三步一打，日裡汲水澆花，夜掃庭階，不可違吾之命。今日把箇活的交與你，明日要箇死的來回話。我且打箇樣板與你。打夫介我今囑付與伊來，推艱躲懶伊之罪。打旦介合打死你這裙釵，打死裙釵，須臾做箇黃泉客。
前腔旦打得我兩手難擡，肉破皮開真可哀。高文舉心忒歹，誰教你差人接我到京來？今日裡撞著冤家，好一似遊魚落網自跳來，飛蛾撲火將身害。我王氏金真怎麼受得這般苦楚！千休萬休，不如死休！到不如觸死庭階。旦作撞石介夫抱旦救云王夫人不可輕生，須當忍耐。旦觸死庭階，須臾做箇含冤客。
前腔夫見著傷懷，你為甚的撞入在狼窩虎穴來？忍將他百般拷打，背云小姐，你情上太毒了些。剪去香雲，剝下衣釵，又脫去了弓鞋。王夫人好一似入山樵子自家來，這場災禍如何解？跪扶旦輕云王夫人，你豈不聞古昔聖賢尚且隱忍受辱待時而興？你今只得勉強應承，苟延殘喘。那澆花汲水之事，老奴願以相替，儻異日雲開月出，你與高老爺自有相會之期。不必傷懷，不必傷懷，澆花汲水自有奴擔待。
尾聲占心頭火起難容罪，梅香，再著實與我打一頓。丑打旦介賤人，我把你熬油剮骨心不悔。
占云潑賤裙釵惱我心，今朝把你作仇人。縱他是塊無情鐵，拿來煉作一枚針。老奴，須要仔細，不可賣法。占、丑並下夫云老奴焉敢賣法。理會得。旦暈倒地介夫歎云前夫人，是你命也！
不是路夫兩淚雙垂，王夫人，你自不合今朝來這裡。溫小姐忍下得狼虎威，打教他鮮血淋漓，老奴一見傷情意。待我看些湯來，疾忙扶起，與你些湯水喫。澆花汲水自有奴知會。旦作喫湯，醒，云介你是那一箇？夫云夫人，你不要喫驚，我是溫府老奴。旦哭云介你不是老奴，你便是我的老娘了。你今日在此救我殘生，儻異日若得回家，夫妻相會，母子團圓時節呵，我焚香朝夕將伊拜。夫云夫人，快不要說這話，請起來。這堂屋裡不穩便，我且扶你進花園去。旦云老娘，我腳下沒有了繡鞋，怎麼行走得？夫云老奴倒有一雙新鞋，只是大些，拿來與夫人胡亂穿穿罷。旦云既如此卻好。穿鞋介夫云待我拿水桶來，待我提著桶兒，扶著夫人，一步步進入在花園內。
綿搭絮旦打得我魂飛天外，好難挨。實指望尋夫相會，又誰知黃旛豹尾二齊來。我想將起來，若非張千搬鬭小姐，也不致如此。恨只恨張千搬鬭、小姐狠心，將我百搬苦打，謝老奴救命深感戴。夫云老奴卑不勞啟齒，但不曉張千因著甚事，搬鬭小姐要害夫人？旦云老奴，你有所不知，那日張千下書到俺家來，堂前拆開觀看，乃是小姐套換的假家書，我家爹爹發怒，叫安童打了他幾下，因此懷恨在心。夫云是如此了。恨只恨張千的奴才，你該也不該。
夫云夫人，你坐著，待我汲些水，起來澆水則箇。旦云老奴，這都是我連累你了。夫云說那裡話。澆介旦云你看這花鮮艷的就似你家小姐一般。我今被他打得不成模樣，又剪去了這些頭髮，就是那殘花也不如了。夫云敢問夫人，當初在家與高爺有甚不和美處來？旦云并沒有。
駐馬聽旦自適君家，琴瑟調和并沒差。當初高相公未遇之時，一貧徹骨。我爹爹在十字街頭賑濟，他來至跟前。俺爹娘見他才貌多聰雅，把奴招贅乘鸞駕，嗏，終朝笑語共喧嘩。只為著春闈催試，整頓下琴劍書箱，夫婦雙雙送別在河橋下，我也曾萬語千言囑付他。
前腔旦汲水澆花，今日看起此花，真箇好似奴家一般。花比奴來一樣開。花蕊遭風擺，雨打無聊賴。嗏，遇著這冤家，苦嗟呀！溫氏呵，我與你恨海仇山，怎肯干休罷！就死在一殿二殿，五六七殿，見一箇黑臉閻王不放他。
并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