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高文舉珍珠記/第十二齣
第十二齣 聞報
望遠行旦夫君遠去未回歸，終日裡望斷虹霓。
長相思<誦文>紅滿枝，綠滿枝，宿雨懨懨睡起遲。諱愁無奈眉。憶歸期，數歸期，夢見雖多相見稀。相思只自知。</誦文>
自從丈夫去後，此時科場已罷，未知得中與否？杳然不見音信家來。我送他去時花柳芳妍，到如今綠暗紅稀，正値困人天氣，真箇好悶人也！占云小姐，須索排遣耐煩者。旦云梅香，夫君已出路，半載別衷腸。鱗鴻音信杳，暗想畫眉郎。唱介
傍妝臺旦畫眉郎合歡未已，又早赴科場。淚滴盡湘江滿，愁壓碎楚天長。河橋別酒情難捨，幾度思量幾斷腸。合山迢遞，水渺茫，有書難寄到伊行。
前腔旦重門深鎖，寂寞恨更長，有誰人分訴這衷腸。恨打散鴛鴦伴，愁拆散鳳鸞凰。梅香，你看適纔間日影在這一邊，如今移過那邊去了。正是：窗外日光彈指過，席前花影坐間移。忙移步出碧欄杆外，只見紅日沉西映粉牆。合心何狠，情慘傷，相思最苦怕昏黃。
末背包裹持雨傘上
不是路末山水茫茫，歷盡崎嶇到洛陽。向內問云大哥，動問桃花巷王百萬員外家住在那裡？內應云前面那大樹下，白粉牆高樓房的便是。末云起動了，果然好大房子。好牆門，只見那喬木森森映畫堂。末進問云有人在家沒有？旦、占見驚介呀！是何人、因甚前來到小莊？末云我是京城來的。高文舉老爺得中頭名狀元，差小人來下萬金家書。占云既如此，少待，我稟與小姐知道，然後著你進來。末應介占云姐姐，外面那人說道，高姊夫得中狀元，差他來下書報喜的。旦云梅香，你去問他叫甚名字？還是裡班外班親隨的不是？占問介下書人，俺家小姐問你，叫甚名字？是內班親隨的不是？末云不枉了做箇夫人。煩你通稟，只說是裡班親隨的，名喚張千就是。占云他說是裡班親隨的，名喚張千。旦云既是如此，你把珠簾放下，叫他在簾外見我。占云張千哥，我小姐叫你在簾外答話。末進跪介夫人，張千磕頭。旦云高爺既然得中，有甚麼言語？末云夫人端坐，高爺別無閑話。只為這錦繡花箋紅錦囊，高老爺依仰皇恩登虎榜。高爺多拜夫人，他官居翰苑，日侍經筵，一時不能勾還鄉。要接老老爺、老夫人、與夫人一齊到京，共享榮華。有書呈上，有書呈上。旦云高秀才今日果然得中了。兀的不是喜從天降，兀的不是喜從天降！
旦云叫安童到這來。占云安童哥，快來！丑上云正在廚中喫冷飯，忽聞堂上叫安童。姐姐，你請我出來做甚麼？旦云高姊夫得中狀元，差人來此下書，叫你領他到書館裡去，好生待他茶飯。丑笑介見末禮動問介大哥，你是京城的遠差，敢莫不知道高文舉是我的姐夫？末云原來是舅爺了，小人有眼不識，望舅爺休怪。丑云張千哥，我家姐夫人，命我來陪你到書館中去茶飯。末云多勞了。諢下科
中袞遍旦想當初困守寒窗，今日裡播姓留芳。功名早遂鰲頭占，登雲路萬里跨翺翔，添喜氣耀輝光。合深荷修書紙半張，雖然紙短情意長。剖盡衷情，盡剖衷情，怨別離，願相守，永遠成雙。
前腔占承恩赴瓊林宴，顯儒渫讀盡古聖文章。恩光寵詔居，白晝山色改，閭里盡播揚，衣錦惹御爐香。合前
餘文眾茅簷蔀屋皆名望，守己傳家百世昌，方顯男兒當自強。
旦云梅香，請我爹娘出來。占云員外，安人，有請！外、夫同上介
調笑引外堂上鬧喧呼，想是女婿有書回。夫移步出庭前，聽得喜鵲聲喧。
相見科外、夫云兒，你請我兩箇老人家出來，有何話說？你手中拿著甚麼？旦云恭喜爹娘！女婿到京得中狀元，差張千來此下書。外、夫云既然得中，我兒是夫人了。可喜，可喜！有書且拿來我看。旦遞介外接書看介兒，讀書人真箇上禮，這封套上寫著小婿高文舉頓首，拜岳父大人親手開拆。拆書介
一封書外高文舉上言岳翁岳母妻室前：夫云員外，好女婿，把我一家都寫在上了。外正是。離漆下到帝輦，一舉魁名中狀元。好箇朝中溫丞相。夫云丞相怎的發瘟了？外云安人，不是這等說。那丞相姓溫，想是我女婿得他擡舉，故此也寫在書上。夫云這也說得是。外云且看後面。把女相招喜結緣。夫云高文舉天殺的，又娶了一房妻子。旦云娘，做官人一兩房妻子何害？終是女兒居長。夫云兒，說便是這等說，自古道：船多礙港，人多礙牀。外安人，女兒說得是，且不要嚷。寫家書付張千，可使前妻別一天。
夫云員外，怎麼叫做「別一天」？外悲云安人，這一句說得不好，夫乃婦之天也，叫我女再嫁一人了。
剔銀燈外看書罷教人怒起，高文舉不仁不義！你當初家貧無依，把錢財將伊週濟，親愛女招為門婿。到而今中魁名，便要停妻再娶。合思知，教人怒起。虧心的，負心的，都是高文舉所為。
夫罵介高文舉，你這天殺的！
前腔夫書中句全沒道理，高文舉忘恩負義！只為同年同月又同時，員外帶回招為門婿。遇著春闈催試，琴劍書箱，衣資路費，送往京畿。你而今得中魁名，便寫休書把我女相拋棄。合前
前腔占員外安人不須怒起，聽梅香一言訴與：高相公是箇讀書君子，料他豈肯停妻再娶！背唱高相公你把我家恩山義海，如鹽落水。自古道：下不敢言上，賤不可議貴。只是你受了我家這等厚恩，今日得中，便寫休書家來棄了我小姐，是何道理？莫說員外、安人怪你，就是梅香也說你不該如此。就是那鴉有反哺，犬知濕草，馬有垂韁義。合思知，天不可欺。虧心的，負心的，都是高文舉所為。
前腔旦告爹娘不須淚垂，聽孩兒一言諮啟：俺丈夫，他是箇讀書之輩，決不忍忘恩失義。背云夫，你既有此事，寫在書上怎的？你那裡既中狀元，寄家書宜當報喜，不可報憂，緣何偏偏寫著一紙離書至？望爹娘不須怨憶，下書人見在吾家裡，叫他出來問取，招贅，我也得知，不曾招贅，我也得知。從頭問箇詳和細。合前
外云安人，女兒說得是，且叫安童出來。叫介丑上聽得員外叫，未審有何因？外向丑云安童，適纔高姐夫那一封書是離書了。丑云員外不須喫惱，且說怎麼叫做離書？夫云高文舉入贅在溫丞相府裡，今到我家來，叫你姐姐再嫁別人。丑云是這等。
前腔丑告員外不須怒起，勸安人寬懷免意。高姐夫，他當初一貧如洗，那日在街頭求濟，是員外帶回招為門婿。到而今得中魁名，寄家書辜恩絕義。待安童肩佗包裡，手提雨傘，敬往京城去，敢問爺爺，那京城裡也有官府沒有？外云京城裡怎麼沒有官府。丑云爹爹，既有官府時好了。我與他當官告理。吏部堂上也去告，三法司也去告，科裡道裡也去告，兵馬司衙門也去告，那時節他講情來我講理，那老爺明如鏡清如水，問他箇停妻再娶。合前思知，教人怒起。虧心的，負心的，都是高文舉所為。
外云快叫那張千到這來。叫介末醉上云介一步一跌，喫得不歇；一行一倒，飲得正好。啟員外、安人，張千磕頭。外云張千，這書是那一箇交付與你來？末云是高老爺親手交付，差小人來接員外一家。外云你領了這書，還到什麼衙門沒有？末云小人并沒有轉甚麼衙門。外云這書分明是假的。安童，著實與我打！丑作打，末慌跪云介員外，且不要打，那萬金家書怎麼說是假的？外云你還來饒舌，這是甚麼報喜的家書？乃是一紙退婚的離書。末云咳！正是：半天下雨，不知來頭了丑打末，插諢科
前腔末告員外暫息雷威，望夫人一言寬慰，聽張千細說其就理。這封書高老爺親筆寫親手付與。念小人走盡了千山萬水，并不知這書中詳細。丑打云你還說不知，真箇好打。末悲云老爺，你差小人來洛陽下一封萬金家書，指望一場擡舉，誰知今日到此，反受這一頓苦打，天可憐！哭介打得我遍體如刀刺，將好意反成惡意。旦云張千，敢是那一箇套換了這書？末云夫人，是了，適纔被打慌了，一時記不來。那日領書，高爺分付悄悄出離府門，不要與閑人知道。誰想一出前廳，撞著溫小姐，命梅香在我身上搜將書去。此書中間講甚說話，想是溫小姐改了。丑云你這狗才好大膽，還罵我小姐遭瘟。末云不是這等說，我家小姐姓溫，是他改了。合前思知，教人怒起。虧心的，負心的，都是溫小姐一字字改為。
末云溫小姐，你改了書不緊要，坑陷我受這一頓苦楚。外云呵！原來這書是溫小姐改，不干你事了。大哥，你怎麼不早說？倒是我錯打了你。安童，看過五兩銀子，一套衣服來。陪笑介張千哥，是我一時發性，錯打了你幾下，不要記懷。請受這銀子，回去以作路費。末跪云小人焉敢記恨。只是高爺叮嚀囑付，要接員外一家到京，共享榮華。外、夫云你回去，多拜高爺，只說我家儘可過活，通不來。旦云張千，我爹娘年老在家，只我一人來京。末云員外、安人不去也罷，夫人該得去。旦云梅香，再看五兩銀子來。占應介旦云張千，這也是五兩銀子，賞你。我明日若到京城，煩你照顧一二。纔方打了你幾下，切不可記較。你先回去討夫馬，來中途迎接。末云謝夫人賞。小人就回，夫馬是有的。外、夫云我兒不要去，只教張千回去。旦云爹娘，待孩兒同安童、梅香三人到京，去看一箇明白。外、夫云兒，他做官人心歹，我兩箇老人家止靠著你，怎捨得你前去，只在家好。旦云爹娘，孩兒多帶盤費，若到京城訪得真實，就與梅香、安童一齊便回。外、夫云既如此，憑在你張主。旦云安童，你適纔打了張千幾下，可向前去，陪他箇不是。丑向末笑云介張千哥，我適纔也不曾打你，只當戛沙一般，自古道：君子不念舊時惡，小人偏記眼前仇。你是一箇好人，我若到京，全賴你照顧。末云適纔多蒙儘勾了，只怕舅爺不來，若來時，我一定加二五奉承。對外、旦云拜辭員外、夫人，張千先回了。眾云千萬對老爺說，差夫馬來中途迎接。末云不須再三囑付，小人理會得。做出門云介今朝被這一場苦打，王夫人，你若不來便罷，若來之時，將幾句言語，在溫小姐跟前搬唆起來，直教你來得去不得。正是：雖無韓信難，也有屈原災。先下旦悲泣辭介爹娘，孩兒就此拜別起程了。外、夫泣介旦拜介
下山虎旦暫違膝下，遠赴神京。只為那辜恩青雲客，甘易白頭盟。忍寄這紙無情字，煞砌下萬疊望夫城。離別沾襟血淚傾，紅顏嗟薄命。飛越關河少羽翎，又未知何日同夫返故庭。
夫云兒，你少長深閨，怎受得風霜勞役？此行去京，不致緊要，為爹娘的心如刀剖。若見高文舉那天殺的時節，須要相幾而動，他果有休棄之心，即便抽身回家，侍奉我二人晚景，又作道理。
前腔外、夫閨門嬌養，跋涉艱辛。萬里京城地，好歹問虛真。兒，莫撞入虎穴龍潭，使爹娘望雨瞻雲。離別難分父母子情，埋怨人薄倖。辜負當年秦晉姻，淚灑西風一片冰。
尾聲眾今朝撇卻雙親去，未知何日轉家庭，但願你窮途少禍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