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高文舉珍珠記/第二十一齣
第二十一齣 訴冤
鳳凰引外職居當朝宰輔，威名直到三台。除奸橫弊納賢才，風節凜然中外。
長篇<誦文>鐵面龍圖不順情，令行宇宙鬼神驚。朝中若有微臣在，萬里山河永太平。老包笑比黃河清，一喜天下樂。</誦文>
家住黎州合淝縣，鳳凰橋內小包村。爹爹人號包十萬，母封誥命老夫人。老包自幼生得醜，爹娘兄弟苦欺凌，虧了嫂嫂多賢德，撫養鞠育幸成人。也曾東京開酒店，也曾騎牛讀孝經。且喜一朝春榜動，手拿紙筆跳龍門。得中高魁，連登甲第。西洋橋下一農夫，手執犁鋤眼看書。大宋熙寧來應舉，黃金榜上把名書。除授定遠為知縣。只因老包心性直，打死無數不平民。上司怪我刑太毒，情願削去煩惱髮，普救寺裡去修行。因為陳州荒旱急，無人敢作監糶官，多虧薦賢王丞相，奏上朝廷把旨宣。連發金牌十三道，下官隨詔上金鑾。舞蹈山呼朝賀畢，丁字著腳八字站。吾王相貌即封官，封我龍圖大學士，兼管開封府。太常賜我金劍一把，銅鍘兩口，繡木一箇，金獅子印一顆，一十二條御棍。管春正二三月風，夏四五六月雨，秋七八九月霜，冬十十一二月雪。四時不正之氣，一年偏毒之災，務要掃除不祥，調和鼎鼐。賜我黃木枷梢黃木杖，要斷皇親國戚臣。黑木枷梢黑木杖，專判人間事不平。槐木枷梢槐木杖，要打三司并九卿。桃木枷梢桃木仗，日斷陽間夜斷陰。手下的，你與我鎖城隍，枷土地，斷得人間大姑嫌嫂醜，嫡親媳婦罵公姑。曾斷叮叮噹噹冤枉鬼，破窰判出瓦烏盆。不孝之人我把銅刀鍘，忤逆之徒把劍誅。魯橋曾斬黃丞相，午門又斬趙皇親。老包為人秉心正直，半點無虧，任教阿諛臺前過，妖魔敢向鏡中行。下官自陳州監糶回來，一向未曾理事。今當三六九告狀日期，張龍、趙虎，擡過放告牌出去。旦上介
上小樓旦狀告公衙，高文舉將奴撇下，日月須明難照覆盆之下。外云你這婦人家告狀，敢是指鹿為馬麼？旦云老爺，奴焉敢指鹿為馬。外云左右的，莫非是妖魔鬼怪，把那照魔鏡擡過來。丑、淨應介外云左右的，看是何物？丑稟云只是一箇婦人。外云既如此，去了照魔鏡。婦人家告甚麼狀？拿狀上來。丑接狀，外看，笑云介旦望乞青天詳察。
外云原來是一張白紙，告甚麼人？旦云告天。外云那天也告得的？我曉得了，夫乃婦之天，你莫非是告丈夫麼？旦云老爺，正是。外云既是告丈夫，你家住那裡？姓甚名誰？從實說來，免受刑法。
一盆花旦告狀婦王金真，年方有二十餘齡。家住洛陽桃花巷，祖代是箇良民。外云你可有父母麼？旦唱父親人號王百萬，賑濟饑貧。先年間有箇書生，姓高名文舉，與奴家共年共月共著時生。只為火燒甲字庫，欠折官銀，彼時求周濟，俺爹爹擕帶回門。代他賠納官銀三百兩，與奴家結就良姻。指望同侍雙親，又誰知春闈催試，獨占了魁名。老爺可憐，誰想他辜恩義，再娶了溫氏千金。外云這婦人可惡，那一箇為官的人，沒有二三房妻小，怎麼就告他？左右，看刑具伺候。旦云老爺可憐，他寫家書付張千，接我來到京城。不仁小姐聽讒言，將奴剪了頭髮，剝去繡鞋，日間汲水澆花，夜掃庭階，背地裡要害我的殘生。外云原來如此，真箇可惡！好好說來，後來怎麼？旦云老爺可憐，感老奴指教方便之門，昨夜書房與夫相會，俺丈夫怕溫丞，又不敢相認奴身，因此上控告在公庭。俺這裡訴得真，說得明，望老爺詳狀施行，望青天准告施行。
外云高文舉，你中甚狀元！溫閣，你做甚國老！誥命夫人，請起見禮。旦云有罪之婦，不敢施禮。外云說那裡話，請起！旦起見禮科外云左右的，看轎來，送高夫人到溫府中去。應介旦云大人，若送妾再回溫府，一命休矣！望大人救妾之命。外云既如此，請進後堂與山妻相見。梅香，看夫人。旦下云莫道浮雲常掩日，覆盆之下有清光。外云李典捨了一箇拜帖去，請得高狀元到衙來。淨稟云高爺來拜老爺，有稟帖到了。外云左右的，聽我分付，少刻高爺到，我與他講話中間，叫你每打，就要打；叫你拿，就要拿，不可違我法度。丑、淨應介生上介
梅花引生王法無私，正直昭然，判斷分明。
相見禮科生云恭喜老大人陳州監糶有功，學生未及拜賀。外云托賴洪福。未得遠迎，望乞休罪了。看茶！生云大人敢問陳州風景如何？外云狀元不知，說起那陳州可憐得緊。我一路而去，只見百姓每，三三兩兩都在那裡說曹皇親欺虐下民。我當時倒不信，扮做一箇客商，拿一百兩銀子前去問他糴米。說起他的衙門，比我和你的大不同，頭門、二門共討去十兩銀子進見錢。他那法子又重，九十兩銀子，只兌得他八十兩，後來把米與我看，下官抓一把來看，三停米，七停糠，教百姓如何挨得這時光！彼時我心焦起來，將那一把米撒在曹皇親臉上去。誰想惱了他，叫了手下人把我綑了一弔，弔在西廊房下。若不是張龍、趙虎隨後尋到，把我解下放將下來，莫說要與百姓分憂，險些下官活活弔死了。生云此乃大人洪福。外云非是下官之福，乃宋天子之福也。我一路來京，有幾紙狀不明，敬請狀元來見教。生云老大人明察秋毫，幽燭鬼魅，又有何不白之事？外笑云事豈不明，奈有一樁事，狀元來纔得明。生云何事干著下官？請見教。外云有一上水船，下水排，排家問那船家借斧子用，船家將那斧子丟將去，排快船遲，跌落水中，不想砍死一尾魚。那魚也不忿，死來告狀。依足下說，還該怎麼問？生云排家問船家借斧子用，失手丟落水去，一定有聲，那魚聽見，只道是傾食，下來爭先搶食，因而砍死，此乃是誤傷性命。若再到老大人臺下來時，對他說明，只消一陌紙錢，焚化與他，就去了。外云狀元有見，承教了。再有一漢子，在牆外拋磚，打死牆內之人。你說這箇該怎麼問？生云不知那時是何等天氣？外云是四月首夏天氣。生云四月天，梅李正熟。不知牆有幾尺高！外云牆有七尺高。生云今人不過五尺，牆有七尺，內外不見有人。那牆外者，一定拋磚打那菓品喫，不覺失手，打死牆內之人，這箇也是誤傷人命，不該填命。外云這果是誤傷，承教了。還有一富翁長者，在十字街頭施貧，有一窮秀才前去求謁。只因問他年庚八字，與彼女兒相同，帶將回去，替他賠納官銀三百兩，又把女兒招贅他。後來到京，得中頭名狀元，休了前妻，再娶千金小姐，假寫書回，賺哄前妻來京，將他百般磨滅。你說這箇該問他何等之罪？生云此是學生之事了。外起身云左右的！打升堂鼓，掛起聖旨牌，去了他的官誥。生免冠跪介
三段子外高文舉你讀甚麼書，做甚麼官，跳甚麼龍門！家不齊，焉能去理治均平？
耍孩兒生丞相息怒容哀告，容哀告，是我時乖命運招，深感岳丈相憐著。他將愛女招門婿，招門婿，半子之情勝嫡親，翁婿情恩難盡。只為著春闈一起，竟往京城。
外云你也不該再娶，忘了他的深恩厚義。
六煞生叨天寵沐聖恩，鰲頭一舉標名姓。因參柱國溫丞相，溫丞相，把女相招強贅婚，屈于無奈相從順。若還不允，削除官職，打罷為民。
五煞生我前妻受苦辛，涉程途來帝京。誰知溫氏真狼性，把他剪下青絲髮，青絲髮，汲水澆花為婢身。思量起心何忍，謝得那老奴搭救，方脫殘生。
四煞生見珍珠究苦情，夫妻昨夜纔相認。又恐奸相聞知道，聞知道，暗使機關害我身。魆魆地低聲忍，也只是無如之奈，抱屈難伸。望大人直言斧斷，定須要起死回生。
外云當初前妻來京，你就該相認，為何被溫氏磨滅，你在那裡去了？生云下官比時蒙聖旨宣歸內院侍讀，不在溫府。昨夜書館見妻，是我教他到老大人臺下來伸冤。外云既如此，請起來，冠帶相見。生云有罪于臺下，焉敢冠帶。外云說明無罪，不須過謙。生云謝罪了。外云左右，打轎送狀元回溫府。生云下官再不敢回至溫府，恐奸相知道，性命難保。外云如此，請進後堂，與前夫人相敘，待老夫就此趨朝奏主，定罪施行。生云全賴大人救拔于水火之中。正是：不堪回首處，分付與東風。外云暫時分別去，少待又相逢。生下外弔場云溫閣，溫閣，老包幾番見你竊弄威權，要尋思與你辯一場是非，爭奈沒有箇對頭，今番遇著這樁事，老包與你是箇對頭了。左右的，看車輦，拿朝衣、象簡到這來。
三煞溫閣呵，你榮登爵祿叨天命，衣紫腰金為上卿。前呼後擁人欽敬，素餐尸位情何忍，情何忍！上負君王下損民，全不輸藎。那些箇赤心報國，輔佐朝廷？
二煞外他前妻來到京，與丈夫會舊盟，誰知道時乖運蹇遭坑穽。溫金定，你在潭潭相府貪榮貴，貪榮貴，把他汲水澆花為婢身，狼毒心情何忍！卻不道有傷風化，敗壞人倫。
煞尾我受朝廷爵祿榮，掌開封管萬民。我怎肯虛叨名位無忠信，此事要與你通明殿，通明殿，把你讒臣正典刑，纔消得心中恨。小可的削除官職，打罷為民。
丑云稟老爺，來此乃是午門外了。外云住了車輦，你眾人在此伺候。
朝詞外左邊打動龍鳳鼓，右邊撞動紫金鐘；龍鳳鼓響文官進，紫金鐘響武官齊。進一步，退一步，免不得揚塵舞蹈，三舞蹈，萬歲萬歲，萬萬歲！望吾王准奏傳宣，俯伏金闕下。
內云何臣撞鐘擊鼓，俯伏丹墀？外云臣謹誠惶誠恐，稽首頓首，蒙恩敕賜職掌開封府尹，兼理龍圖殿大學士包文拯奏事。內云包卿陳州監糶纔回，有何文表？當殿披宣。外云臣聞：宰相者朝廷之股肱，萬民之標準。身一不端，諸事瓦解。今有丞相溫閣，不思聖明付畀之重，倚國師竊弄威權，滅法敗倫，傷風梗化。勒贅新科狀元高文舉，縱容其女溫金定，無故將誥命夫人剪除頭髮，脫去繡鞋，日間汲水澆花，夜掃階庭，百打千敲，囚繫為奴，實可憐憫。切思溫閣，既居冢宰，不圖報效，家不能齊，國奚以治。伏望吾王准奏除奸，為天下正法度，四海肅紀綱，永保江山，奠安社稷，此萬全之策也。內云寡人見奏，龍顏大怒。溫閣雖係太師，全無寸功，且竊弄威權，有欺蔽朝廷之意。縱容其女，凌辱誥命夫人，情甚可惡！不能齊家，焉能治國？聖旨到下，著該部知道，將溫閣削除官職，閑住為民。捉獲張千，押赴市曹，依律取斬。所有溫氏依原著落王夫人照舊剪除頭髮，脫去繡鞋，打為奴婢，自行決罪。老奴有救主之心，著夫人帶回，以母奉養。即日賜高文舉衣錦還鄉，榮親祭祖。更有溫閣家財田產，籍沒一半，將一半給與溫閣，贍養終身。聖旨已出，不得有違。叩頭謝恩，山呼。外云萬歲，萬歲，萬萬歲！溫閣丞相呵！
會使天上無窮計，難免今朝目下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