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金印記/第十八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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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齣 刺股讀書


掛真兒生上運蹇時乖自嗟嘆,黃金使盡喫人輕賤。身欲投奔,叔叔留轉,料想恩情非淺。


是親不是親,非親卻是親。蘇秦不遇回來,妻嫂不顧,父母無言,恥辱不堪。欲尋自盡,感蒙大叔相救在家。不免將古書再看一會。正是:時運不來君且守,困龍須有上天時。


駐馬聽學富才多,兩字功名求不着,枉被詩書耽擱。囊篋消然,萬里奔波。喫人輕賤受人磨,從教鐵佛也喫不過。天那,不念困人呵!萬般清耿,卻自遭饑餓。


前腔棄了文才,我見幾個英雄陣裡來。且自寬心寧耐,苦了還甜,否極生泰。黃金用盡有時來,時來鐵也生光彩。且向書齋,教我一身定在青雲外。


前腔萬卷牙籤,看着教人悶轉添。不能夠朱衣頭點,求不就兩字功名,落得這場羞臉。從今筆硯不須拈,丟科不如學就刀和劍。發跡改換門閭,方知鑄鐵難成煉。


前腔短劍長槍,見幾個英雄心性莽。你看詩書有種,天下無雙,不比尋常。學得伊尹智策來扶湯,功名才得為卿相。志守書窗,一朝定在青雲上。


暫時落魄慢嗟吁,棄文就武便何如。男兒自有凌雲志,何必拘拘只讀書。


出隊子末上英雄進士,英雄進士,爭奈時乖運不逢。暫埋頭角未成龍,鎮日價吽吽怒氣冲。論君子須當固窮。


吾家卑陋,權且安身,這般唧唧噥噥,煩惱則甚?多謝大叔相救在家,無恩可報。說那裡話?


錦庭樂自埋怨時乖運蹇,枉教人到函關。少甚麼不識字做得高官,我文章卻作等閒看。空指望上雲梯步蟾宮,把月桂高攀。天不從人心願,兩字功名,好似鮎魚上竹竿。天那,誤殺我戴儒冠!


前腔休嗟嘆世情冷暖,直恁笑寒酸。我季子若有錢,我兄嫂把他做佛樣相看。你今日呵,恁欺凌喫薄賤了兀的萬千。我不做秀才充軍去,待如何我戴金盔掛鐵衣。三箭定天山,方道是俺男兒漢衣錦早還鄉。天那,早與我洗卻羞顏!


賢侄,休怪老夫說,莫是你書中還有未盡處麼?叔爹,書囊無底,如何讀得盡?賢侄,我有萬卷古今書史,將來你看。正是:寶劍賣與烈士,紅粉贈與佳人。賢侄,書在此。多謝尊叔。末下


菊花新求名未遂苦回家,一見雙親兩嘆嗟。兄嫂不共語,妻子無言說。


蘇秦只是舊蘇秦,百結衣衫歸見親。妻不下機嫂不顧,思量惶恐好羞人!


駐雲飛朝暮勤劬,指望高乘駟馬車。書,只道書中自有千鍾粟,只道書中自有黃金屋。嗏,這書真把人耽誤。這是《尚書》,傅說版築傅巖,他一旦脫了胥縻,大旱為霖雨。我不能夠着他,這的是儒冠多誤儒。


前腔月闕雲梯,空指望高攀丹桂枝。書,我為你晝忘餐,我為你夜失寐。嗏,我今見着好傷悲。記得孟子道:五羊皮自鬻秦邦,一旦身榮貴,一旦成名衣錦歸。


前腔呂望明符,這的是豹略龍韜天下無。這是先聲有奪人之志。順天者存,逆天者亡。太公用此書,輔相周文武,伐紂定區宇。嗏,讀得我滿身酥,似滄海遺珠。我也學太公,直釣磻溪,甚日身遭遇?這的是爭得先生一卷書。


如今不知甚麼時候?呀,正是三更漏盡了,不覺精神倦怠,有些要睡呵!


前腔略得成住。睡科呀,又睡呵!我得這書箱有個錐子。拈取個小錐兒。又睡科,刺股科錐得我股血淋漓。好痛呵!這痛怎禁持?思得許多氣。嗏,何時得學取?若得運通時,一舉成名天下知。生睡科


步步嬌旦上月影西斜三更盡,夜久人寂靜,淩波襪又輕。四下裡尋覓,絕無蹤影,忽聽讀書聲。敢在叔公家裡讀書?奴家到他家看一看。轉過蒼苔徑。


來此書房門首,待我叫門。開門,開門!


古梁州莫不是風敲竹徑?不是。莫不是砧敲秋韻?也不是砧聲。旦敲門科開門,開門!夜久更深誰人叫?莫不是鬼呵!乃是敲戶之聲。古人道:「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兀的不是僧敲月下門?莫不是鬼魅相侵?我不是鬼,是你渾家。你道是我渾家妻室,娘子來錯路頭了。這不是道男兒,何用你相存問?那些個疏才仗義,直恁太無情!我和你一夜夫妻百夜恩。猶兀自道一夜夫妻百夜恩。開門!任君叫,定是不開門!


前腔末上更闌夜靜,方纔着枕,攪得我夢魂還醒。解元,誰在此叫?是奴家。何不道姓通名?奴家是蘇二嫂。原來是解元的妻小。我與他開門。不要開門。夜半三更時分,怎教他一身在門兒外等休要睬他!既恁的傾家蕩計,必定誤奴身。黑黑的尋他有甚緊?挨晚出來,不知下落,誰知他在這裡。既如此,與你開柴扃。


末開門與旦相見科叔公萬福。不須下禮。叔公,官人在那裡?在裡面。官人萬福。


前腔告君家息怒停嗔,且回家去別求營運。官人,錢財儻來之物,既使盡了也由他。休得失張失志,喪魄消魂。你懷裡抗着甚麼東西?沒甚麼。旦搶書科聖賢書,拿去怎的?這的是敗國亡家之本。賢侄婦,書中自有千鍾粟、黃金屋。你道書中自有黃金屋,為甚破蕩黃金盡?自古道儒冠誤,你何恁苦勞神?你似醉漢癡迷不覺醒。旦投筆硯科這女子好大膽!我那筆硯有靈通,你怎敢投在地下?筆和硯總無靈。你道筆硯無靈,我書中有靈。我三寸舌口裡猶存,便窮殺我每何恨!秀才家須有日發跡成名。這閒話休講,且回家問省。若不成名,後有何顏見你骨肉親?生打旦下


孝南枝一夜尋蹤跡,到此處。惡吽吽怒發別了奴。枉使奴一身,靠着君為主。家中貧又貧,此身孤又孤。怎說着愁上愁,苦上苦?


前腔他道妻不下機杼,爹娘不共語,嫂不為炊煮。氣得他將身,跳下井中去。非老夫,來救取,賢侄婦,險金軀,喪泉路。


前腔謝叔公,救丈夫。非干妾身不賢婦,他破蕩了家私,免不得成怨苦。便做妾不是,望叔公,來勸取。


這般樣的丈夫呵,要他做甚麼?叔公休恁這般說,只做賤妾不是便了。


前腔他是英雄大丈夫,爭奈時乖遭人戲侮,免不得心中氣蠱。你教我勸取他回家,他怎肯回家去?


叔公,他如今又要到何處去?他在此權住幾日,待他氣消恨散,卻再作區處。如此多感叔公,奴家就此拜辭了。


移步歸庭院,誰似我身孤?
恨消非君子,無毒不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