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金印記/第二十九齣
第二十九齣 焚香保夫
似娘兒旦上一別薄情人，又不覺秋色平分。尋常三五嬋娟影，今宵獨勝。教奴觸景，萬感傷情。
君身似明月，願得隨月光。妾身似燈火，安得久照郎？兒夫心妄想，指望姓名揚。直奔秦邦去，誰想遇商鞅。時乖名不遂，襤褸轉回鄉。骨肉不偢倸，悽惶不可當。不知何日貴？全憑一炷香。自從蘇郎去後，不覺又是中秋佳節。奴家安排香桌在後花園中，燒炷夜香，保祐兒夫。又恐公婆、伯母知道，不免在廚房之下，推開窗門，玩月消遣一會，等待公婆睡着，悄地前去，多少是好。皎皎金波天際流，一輪碾破碧雲秋。萬里此時同皎潔，一年今夕最分明。
清江引一年今夕最分明，風掃纖雲淨，碧天似水流，皓月如金鏡。猛擡頭，重，只見：
二犯朝天子萬里長空收暮雲。皓魄當空一鏡明，雲間仙籟寂無聲。玉影團圓離海角，鏡光漸漸出雲衢。正是：冰輪駕海島，琉璃碾碧天。海島冰輪駕，碾碧天。遙憶故人千里外，今宵同玩月華明。夫在魏邦，也是此月；妾在家裡，也是此月。正是：人居兩地，月共一天。故人千里共嬋娟。君在湘江頭，妾在湘江尾。相思不相見，為着那一件？只為阻關山。秋到今朝三五半，月于此夕十分明。月倒有盈虧，人豈無離合？正是：無情一輪月，偏照別離人。爭奈皓月團圓人未圓。昔后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其妻姮娥竊而食之，私奔月宮，因此圍住廣寒，以受其苦。嘆姮娥，怨姮娥，姮娥在月裡孤眠。奴家今日為着丈夫，好似甚的來？絕勝姮娥不嫁人，夜夜孤眠廣寒殿。受淒涼苦萬千。聽科呀，只道是那裡吹打，原來是伯姆在花亭上賞月。伯姆，罕見你一個不成！中秋佳節，皓月團圓，家家設宴，處處排筵。是處裡排佳宴，重。咱獨守深庭院，鎮日裡悶煎煎，重。又未知甚日與他重相見？埋怨當時未曾下機，從前思後，悔恨猶遲。夫，你是個男子漢，怎比我婦人家見識淺？霎時間做出來，悔又悔不得。只落得自埋怨。要知得失觀天數，欲識榮枯筮卜靈。卦中休咎分明判，擲罷金錢問遠人。枉教奴，卜盡金錢郎未旋。
想我公婆、伯姆此時決然睡了，不免潛地到後花園中，看是如何？忽聽窗外竹聲敲，又見危樓燭影搖。莫道金風無好意，秋來萬物盡皆凋。
清江引秋來萬物盡皆凋，木落千山瘦。無語倚闌干，恍惚金釵掉。猛擡頭，重，只見：
二犯朝天子金井梧桐葉正飄。閒憑屈指淚闌干，別時容易見時難。季子夫前番去雲夢山學道去了三年，後又去秦邦三年，今往魏邦，又是三年。一別蘇郎後，算將來不覺度九秋。幾度相思共誰語，應憐遊子不回程。奴家只管閒言閒語，忘覺了上香。緩把桌兒擡，輕揭香爐蓋。一炷心香訴怨懷，且自對月深深拜。寶爐內好把夜香燒，深深拜禱月兒高。第一炷呵，一保聖朝有道，國泰民安；二保公婆晚景優遊，茂臻福祉。第二炷呵，願他每災瘴消除，伏望神天保祐。第三炷呵，保祐兒夫衣紫腰金，榮歸故里。願他每早戴金貂，榮登九州。我的公婆、伯姆常罵奴引誘夫婿，愛戴鳳冠霞帔。今夜中秋日月三光作證，我周氏若有此心，四體不得周全。待將此情訴與天知道，重，又恐和天瘦，辜負奴好良宵。深院笙歌刮地，高樓鼓樂喧天。家家飲酒玩月，以夜繼日；惟有奴家獨守空房，淒楚何堪！正是：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怎捱得天將曉？夫，枉教奴當不過夜兒長，更漏永。翻過來，覆過去，睡不着，好難熬！季子夫，奴家只是女流之輩，若是男子漢，任你在海角天涯，我也要來尋你，重。爭奈山又高，水又深，鞋兒弓，襪兒小，步難行。盼不盡山遙路杳，盼不盡雲山縹緲。
那裡吹得笛兒響得好？江城吹笛恨茫茫，望斷天涯實感傷。月上翠梧斜影轉，金風冷透薄羅裳。
清江引金風冷透薄羅裳，四壁寒蛩鬧。忽砧杵敲，鐵馬叮噹響。猛擡頭，重，只見：
二犯朝天子玉漏迢迢月轉廊。金井鶴鳴知露冷，閒愁閒悶夜偏長。奴家只管在此嗟嘆，不覺身上寒冷。正是：香霧雲鬟濕，露冷透羅衣。露冷羅衣薄，夜正長。憑闌幾度憶蘇郎，兩地相思各一方。山長水闊人何遠，瀟瀟梧葉景淒涼。沉吟倚遍畫闌干，景淒涼。月影依依照草堂，寒蛩聲刮斷愁腸。原來寒蛩鳴了。當原奴家不知道寒蛩，問俺兒夫，他道此蛩有三名：一名蟋蟀，一名促織，一名寒蛩。奴家問此出處，他道：五月螽斯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原來此蛩知寒，尚能以漸依人，教妾怎不傷感？正是愁人聽得寒蛩語，滿腹離愁訴與誰？愁聽得砌畔寒蛩，令人慘傷。呀，是甚麼子響得好怕人？聽科原來是鐵馬兒響。鐵馬兒只好在我這裡響，若是人在歡樂之中，你縱響也自由閒。正是：愁聲偏刮愁人耳，幾度相思愁斷腸。又聽得風吹鐵馬叮噹響。鐵馬兒，你那裡一聲聲響，俺這裡斷腸斷腸斷人腸。酩子裡閒思想，誤奴空懸望，目斷楚天長，重。夫婦恩深似海，愁如萬頃波瀾。愁悶如天樣。季子夫，你那裡名不成，利不就；我這裡公婆打，伯姆羞。只落得淚汪汪，重。淚痕不學君恩斷，拭卻千行又萬行。枉教奴，搵濕透紅羅帕上。
兩地相思淚兩行，月移桐影到身旁。金瓶線斷天涯遠，教人無語倚闌干。
清江引教人無語倚闌干，鎮日懸懸望。相思幾斷腸，多少風流況。猛然間，重：
二犯朝天子一夜思量一夜長。腰為何人瘦？眉因甚事顰？奴家今日呵，俏似江南柳，瘦怎禁？季子夫，奴家只說你到魏邦，若得成名，即便回來，怎知你一去不回？好一似金瓶線斷，去沉沉。一夜秋聲入井桐，數枝殘葉怕西風。到此秋景，萬物凋零。到如今敗葉兒淅瀝過庭陰，空懸片心。呀，甚麼鳥兒叫？原來是失群孤雁。古云雁能傳書。奴家今日見此孤雁，正是：見雁思音信，聞猿積淚痕。忽聽得孤雁嘹嚦過平林。夫，全沒半行書信。季子夫，奴家指望同偕到老，怎知與你未曾得一年半載在家？辜負奴鴛鴦枕，每夜成孤零，閒了半邊衾，重。昨夜得一夢，夢見我的兒夫頭角崢嶸回來，奴家一見不勝之喜，和他把前情後話訴說了一遍。夢兒裡空相認，季子夫，奴把愁顏換，笑臉迎，喜孜孜與他訴衷情，重。正是：鴛鴦枕上相思夢，醒來依舊各西東。醒來時乃是南柯一夢，那裡見我的丈夫？覺來時，明月蘆花何處尋？
尾聲未知甚日還鄉井？怕你功名成畫餅，做下離情愁悶一似海樣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