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金印記/第二十三齣
第二十三齣 周氏回家
金錢花外扮周仲仁上孤村半掩柴扉，柴扉；聽得紫烏聲啼，聲啼。教人睹物實堪悲。思量起好慘悽，不由我自猜疑。
自家周仲仁是也。喜生一女，婚配蘇秦。聞得蘇秦又往魏邦去了，不知女孩兒安樂何如？安人早上。
前腔貼扮周安人上昨宵一夢蹺蹊，蹺蹊；金雞咿喔驚回，驚回。未知今日甚因依？員外喚出庭幃。近前去問端的。
外昨日燈花結蕊，今朝鴉鵲交鳴。連日精神恍惚，終朝眼跳心驚。貼夜半糊塗一夢，心中驚跳不寧。憂喜頓然交集，吉凶果是難憑。外安人，女婿功名不遂回來，一家不偢不倸，人說又往魏邦去了。
前腔丑上安人直恁無知，無知；把二娘子受着禁持，禁持。員外着我送回歸。忙忙走說因依，急急去報他知。
員外、安人，一樁事天樣大、海樣深，二娘子被安人打罵，受氣不過，投水身死，幸遇我救了。今日三老安人着我送到你家散悶幾日。貼壞了，快去門首接他！
前腔旦上行來步走如飛，如飛；頓教珠淚雙垂，雙垂。此間便是我親幃。愁生喜，喜還悲，心切，切淚交頤。
前腔外、貼當初一貌如花，如花；今朝亂鬢披髮，披髮。眼中流淚落如麻。因何事，說與咱，拚老命，做冤家。
前腔旦將兒適嫁蘇秦，蘇秦；指望夫貴妻榮，妻榮。婆婆狠毒太無情：常打罵，過朝昏，打得我，痛難禁。
外兒，不須啼哭。你為着甚事投水，從頭說與我老爹娘知道。旦爹娘，孩兒一言難盡。
江頭金桂為只為不才夫婿。外夫婿是讀書之人，有甚麼不才？旦手不離書本兒。外手不停披，口不絕誦，是讀書人本等。旦孩兒為他讀書呵，今日東來明日西，為功名不顧妻。外男子漢志在四方，求功名是大事，豈可獨善其身？旦功名雖則大事，孩兒自他去後，家中日食也難度。奴為他遭貧受窘，忍餓耽饑，年老爹娘怎得知？外閒話休說。且問你：今日為着甚事投水？旦前番為你女婿往秦邦，孩兒將一股金釵與姆姆當錢，多了四錢銀子，不曾還他。昨日又拿一匹絹子與姆姆當錢，誰知他串同婆婆，將絹子坐下，以還前帳。誰知他反面無情，見利忘義，將絹子來坐起。外兒，可將好言語哀告婆婆，他肯把還你也不見得。旦孩兒們再三哀求苦告，他不肯意轉心回。將我百般打罵身狼狽，受這滿懷怨氣，重。因此上捐軀拚命溺江濱。若不秋香相救呵，三魂渺渺歸陰府，七魄茫茫逐浪隨。
前腔貼聽孩兒冤情苦意，不由人不痛悲。世間那有這樣妯娌！我女兒欠你四錢銀子，就把絹子坐下，這等不仁不義，與路人何異？本是嫡親妯娌，如同姊妹，反做陌路人看覷。老乞婆，世間那有這樣為婆的？孩兒雖有貧富不等，待媳婦怎分厚薄之心？本是一般兒媳，因何兩樣看承？自古道：世情冷暖，人面高低。為甚的嫌貧愛富懷何意？我的嬌兒，看你容顏憔悴，重，衣衫襤褸。細思之：爹娘愛惜如珍寶，到如今把你貧賤欺凌做腳下泥。
前腔外你一身既為人媳，兒，你說媳婦容易做，依你父親講，好難！你合當持大禮，必須要和顏悅色，下氣怡聲。古人云：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婆是大來你是小，他那裡逆來，你這裡順受方纔是。兒，莫怪為父的說你，還是你不能盡為媳婦的道理，以致大人纔有言語。觀其方纔埋怨丈夫誤你，即此可以知彼。你把丈夫當做甚麼人？若論才學，洛陽城誰不讓他？只是眼下時運不利，暫時落魄。有日時來運至，發跡何難？有一日揚眉吐氣，高步雲衢。不記得古人云：貧者因書富，富者因書貴。詩書不誤志誠人，夫貴妻榮終有期。兒，你只因這些小事就要投水，你的命看得這等輕微呵！笑癡兒失志，重，你全無見識。你若不遇秋香呵，倘差池，你若死了，老爹娘聞知，只是痛哭一場；就是你丈夫回來，不過傷感思念，豈敢鳴言其母？空閃下思妻夫婿心如醉，又教我痛女爹娘意似癡。
前腔旦非是我孩兒失志。爹，人誰不愛生而惡死？女孩兒今日尋此短計，出乎不得已。自古道：嫁一夫，着一主。誰知他一去全不顧奴。自恨孤身無主，家窘無依，甘做黃泉一怨鬼。貼老乞婆，不思忖人家養個女兒，千辛萬苦，愛之如寶。看你那不賢的婆婆呵，誰似他狠心毒意？把我愛女嬌兒，打做癡奴蠢婢。家童，快討轎子過來。外安人，你要往那裡去？貼送兒到他家宅裡。外到他家做甚麼？貼員外，女孩兒打得這等模樣，我怎肯罷休？拚卻老命殘軀，和那老乞婆做個冤家不放伊。外安人，彼時到蘇家，定要與他嚷鬧一場。你可回來麼？貼我就回來。外女孩兒也同你回來？貼女孩兒在他家。外可知道女孩兒終是他家人。老安人，你去不打緊，只恐怕求榮而反辱，求親而反疏矣。貼你不與孩兒做主，教他怎麼不凌辱孩兒？外雖則是為兒做主，重，我只怕與兒加罪。老安人，你不要去。他公婆偏薄，旁人所知；我女孩兒孝逆，旁人亦曉。凡事三思而行，再思可矣。細思之：大鵬飛上梧桐樹，自有旁人說是非。
貼兒，就依爹爹講，你只在我家，等女婿回來，送你回去。貼、旦同下丑周老爹，小奴婢有一句話告稟，故是愚不諫賢。
前腔聽我一言訴與，勸娘行同我歸。外秋香，我安人見女孩兒這等形狀，怎麼捨得他去？丑愛子之心，人皆有之。只一件來，自古道：女生外向，怎留家裡？終不然倚着爹娘過得世？我二官人有大才，必有大用。有日連登高第，頭戴烏紗，身掛羅衣，衣錦光閭里。他去十里紅樓，另娶一房妻室。頂戴鳳冠，穿着霞帔。喫的是珍饈百味，使喚的三奴四婢。二官人問道：二娘子那裡去了？我老安人說：周家留住，不要他回來。卻不道惱了公婆，觸了夫婿？他那裡不來接取，你這裡不好送去。好一似觸藩羝羊，進退難移，想後思前悔是遲。細思之：勸取娘行歸家裡，免被旁人說是非。
外秋香，你也說得是。待我叫他出來，勸他回去。叫科旦、貼上貼員外，喚我出來做甚？外安人，叫你出來商議。着安童挑幾斗米，拿幾錢銀子與女兒，回去侍奉公婆，總是道理。旦爹娘在上，明日公婆輪該供膳，孩兒就此拜辭。
憶多嬌拋嚴父，撇慈母，欲行此際難回步。貼嬌兒怎的回去？旦只恐高堂姑氏生嗔怒。合情分骨肉，兩眼汪汪淚簌。
前腔貼娘在周，兒在蘇。睜睜兩眼難分手，痛裂肝腸如刀剖。合前
前腔外爹細囑，兒當守。奉親須學崔家婦，好將菽水供朝暮。合前
前腔丑娘休怒，兒休哭。自古道：女生外向從來有，莫使馬到臨崖難回步。合前
外秋香，多多有勞你。
鬭黑蟆你與我傳言拜覆，拜覆三員外夫婦。我女深感周全，甚蒙青顧。大德丘山，深銘肺腑。合今朝別去，何日再睹？兩處相思，一般痛苦。
前腔貼秋香，你與我傳言上覆，上覆他不賢舅姑。他那裡常打罵，俺這裡痛如刀剖。倘有疏虞，怎肯與他罷休？合前
旦背科秋香，我母親言語，休對我公婆說。
前腔你聽我叮嚀囑付，穩藏舌口。若道此情，怪着老姑。好一似雪上加霜，火上添油。合前
前腔丑二娘子，多蒙尊囑，怎敢輕露？周老安人，我的二娘子呵，幼則是你孩兒，長則他人媳婦。伏望大德包荒，回嗔息怒。合前
尾聲眾孩兒纔得重相會，女生外向相離分。肝腸欲斷愁難斷，不傷情處也傷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