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貞文記/第十四齣
第十四齣 死要
夜行船外、淨同上膝下孤單腸轉展，剛倚仗半子週全。美好門楣，同諧繾綣，天意定隨人願。
外兩鬢蕭騷白髮侵。淨常將兒女事關心。外婚姻未卜凶和吉。淨佇聽靈禽報好音。外紫娥去白衣菴問籤，為何尚未回來？淨死丫頭又與老姑姑在那裡閑纏了。老忙上老爺奶奶在家等久了，快回話去。
玉井蓮後佛語傳示，疾望高堂意轉。
見介。淨死丫頭，你在那裡閑纏，這咱纔來。老紫娥到菴裡，正値老姑姑在那裡拜斗。紫娥也幫拜了幾拜，故此來遲了。外你且說籤語怎麼樣？老籤云：『菱花跌碎彩雲飛，拍破琵琶淚滿衣。一片貞魂化為石，鴛鴦塚上子規啼。』老姑詳說，鏡碎雲飛，琵琶拍破，乃夫妻離散之兆。一片貞魂化為石，鴛鴦塚上子規啼。鴛鴦塚，乃申生嬌娘故事，嬌娘許配申生，後因帥子求婚，父親悔背初盟，改許帥子，嬌娘申生守志不變，死而合葬，濯錦江邊，化為鴛鴦二鳥。子規亦望帝怨魂所化，遇春而啼。正與今日老爺要悔沈家，改許王家，小姐執志不從，事體相同。
金水令于飛雙燕，花間共比肩。怎教參差上下，撇卻從前。老爺，你待要碎琵琶𨼎斷弦，卻不道自古姻緣憑在人願。小姐呵，他貞魂不變，願化啼鵑。倘事不諧，後必有悔。則怕菱花碎跌難再圓。
淨觀音籤極是靈應的，老爺不可不信。外籤語不是那樣解，我解你聽。
前腔王家華顯，那沈家怎並言。況王公子呵，風流無兩，福慧雙全。想嫦娥愛少年，這段姻親天與人便。女兒許了沈家呵，這便是飛雲落霰；嫁了王郎呵，這便是跨鳳隨鹓。可不道，婚姻配合非偶然。
生上文王在羑里，箕子遇明夷，聖賢遭此際，能不俱低眉。來此是張家，不免徑進去。鸚鵡叫介姐夫來，姐夫來！外這業畜叫甚麼姐夫來？對淨云為甚麼沈家突然到來？淨正是呢！生入見介岳丈岳母，你女婿拜揖。外誰是你岳丈？生叔父是岳丈。外誰是女婿？生小侄是女婿。外呸，虧你不識羞，我家萬世沒女婿，也看不上你這窮廝！
海棠醉春風真見舛，諒你潑窮廝怎當得乘龍選。生姻緣分定，那論貧富來！外你果然若要配合雙鴛，則除非身上雲霄，一舉的名魁金殿。生身上雲霄，名魁金殿，也是讀書人本等。我今日成婚，明日應舉，管教奪一個狀元回來。外我女兒貌醜福薄，也做不得狀元的夫人。你要成婚，向別處去罷。你如今枉然，空題舊緣，則這一縷紅絲，你自向好處牽。
生小婿雖則不才，念已定盟在昔，今日豈容中悔？
前腔都是天、天公註定為姻眷。外誰人為媒？生做媒的則是幾條紅線。外誰人主婚？生主婚的則是一幅鸞箋。外有甚聘定？生雖不曾奠雁刲羊，早則是雀屏中選。外諒你不是李淵，我也不是竇毅，說甚麼雀屏中選。生岳丈，你如今早忘舊言，怎拋舊緣，難道我沈佺，未得彈琴，卻教先斷弦？
外如今舊話，總不消提了。你若中了狀元，怕沒有豪門貴室，招你為婿？何必在此強爭吾女？生呀，岳丈，你女兒原是我的妻子，怎倒說我來強爭？淨女婿，我不瞞你說，你丈人嫌你貧賤，把你妻子改許王公子了。生那個王公子？老便是白龍縣第一有財有勢的公子，名字叫做王娟。生原來是那廝。那廝財勢雖有，我的眼裡，卻看不上他。
前腔笑伊每真見淺，把一個小孩兒錯認做吹簫眷。他劣屍骸將一領繡襖兒穿，你則見他外像兒風華，卻不道內材低鮮。這的是我前生命慳，小姐呵，也是你今生的命艱，卻教你撇卻鸞凰伴野鳥眠。外
忒忒令小兒曹，不須亂言，則問你窮骨頭甚時榮顯。那王娟雖是公子，人人說他是個才子。你本是井底蛙兒，怎比他雲間飛雁。生王娟若奪了我的妻子，我沈佺死也斷不干休。外你今世要相爭，料不能彀了。你果若要成婚，續前緣，則除是來世裡再轉。生怒介
豆葉黃哎，岳丈你倚恃泰山壓卵，把骨肉摧殘。全不顧舊日盟言，全不顧舊日盟言，則待把雀屏重展，銀河偷渡，赤繩暗牽。難道這好人家閨秀，難道這好人家閨秀，肯背卻東君別整花鈿。
老我姐姐是斷不肯的。淨我也是不肯的，肯的都是你那丈人老忘八。外難道好人家閨秀，不跟公子，倒跟你這窮廝？生歎介我窮的直恁般喫虧哩！
五供養犯我如今、我如今怨天，奪我雙親，早喪黃泉。家徒空四壁，彈鋏有誰憐？我如今讀詩書也枉然，只落得一身蓬轉。腹內珠璣滿，無計脫寒氈。自笑咱隻影伶仃，受人輕賤。
淨哭介聽你說的可憐，我女兒到你家裡怎麼樣過日子！
前腔越教痛酸，大古夫妻，骨肉相連。我女孩兒呵，身軀恁軟怯，怎受得苦淹煎。生難道世間貧士，都沒有妻室了？外合你飢寒是本然，若苦了別人家兒女呵，久後終須埋怨。爭似分離早，倒博得兩完全，莫待江心漏時難免。
旦、貼上潛聽，生淚云昔日韋玄成見棄於延賞，呂蒙正被逐於劉相，一身流落，受人賤嫌。其在古人，往往有之。我今棄之而去，亦有何難。但我聞小姐賢淑，絕無貳志。倘今生不得成雙，死後也定要與他為配。
玉交枝錦堂緣淺，怨春歸啼紅杜鵑。歎黃姑隔在銀河岸，惡風波陡起平川。這正是老天公註定來世緣，料韋郎遂不得今生願。我今不免觸階而死，結來生之緣罷。要相逢，則除魂飛九天。要成雙，則除身歸九泉。
觸階，老急扶介。老沈姐夫，何用如此？老爺雖有違言，也要小姐肯從。我小姐呵，
前腔須不比煙花人面，怎肯去抱琵琶，跟別人上船。背指外介老爺呵，沈姐夫是自家女婿，怎教他撇渾家，別去尋姻眷。淚介今日裡，活剌剌隔斷了兩下情緣，生離死別在眼前，便老啼鵑也叫不得他離魂轉。要相逢，則除來生夢邊。要成雙，則除在三生石邊。
旦泣，低語貼介看了他好可憐人也，霜娥，你去對姐夫說：
玉胞肚郎心奴願，兩下裡情絲暗牽，則願得郎心休變。我衷腸都訴與白日青天，生生死死兩情連。您則向燕子樓頭待月圓。
下。貼對生低唱我小姐呵，
前腔聽了你聲聲哀怨，淅零零，潸然淚漣。生低問小姐還說甚麼？貼道是老天公註定與你成姻眷，便生和死，誓老團圓。任教那狂風吹散柳如綿，斷不飄隨煙水邊。
生喜介你替我說與小姐。
前腔綠愁紅怨，款歸休春風見憐。若今生不能成就了鳳侶鸞儔，俏魂兒願化啼鵑。果然情斷藕絲連，沈佺便死也罷，好做陽臺雲雨仙。
外怒打老、貼介都是你這兩個，
前腔丫環潑賤，向人前，胡云亂言。貼、老同跪介老爺息怒，聽紫娥、霜娥一言：自來男女婚姻，不論貧富，一與之譙，則終身不改。沈姐夫雖則零落，原是老爺當初親許他為婚的。況小姐有言，生為沈家之人，死為沈家之鬼。今若不歸沈家，與沈姐夫雙雙俱死，決不失節為他人之婦。俺小姐志凜冰霜，情願的死向黃泉。淨哭云孩兒的性格，委是這樣的。若不歸沈家，終當一死。老爺，不如回了王家罷。合他一雙兒女兩情堅，休得棒打鴛鴦作話傳。
生揖告介念小婿呵，
玉肚交命途乖舛，望岳丈中情見憐。外憐你那件？你急急離我跟前，休得在此廝纏。淨哭介好女婿，那老忘八不要你認做丈人，你自認我做丈母罷。女婿，你自放心前去，則要你奮志功名，早登科甲。你果能彀玉殿傳臚中狀元，管教金閨好女諧婚眷。生若只要我榮歸婚娶，這有何難！丈人丈母，我便今日辭你取應去也。這恩德中心自鐫。外你今且去取應，待中了回來，又作區處。生女婿還有一言。淨女婿你還有何說？生願他日休忘此言。下
旦上今日沈郎到來，爹爹為甚如此煩惱？外惱你那窮廝！明日格支支餓得肝腸斷絕，休來埋怨我！旦爹爹道差了，貧賤富貴，皆由天命，裙布糟糠，亦有何怨！
江兒水若論前程事，窮通須問天。休道沈郎呵，他本是名門一例一例的神仙眷，便做道乞食的梁鴻身貧賤，齊眉舉案也是兒情願。自古道嫁雞逐犬，兩下心便。我與他做夫妻，死而無怨。
淨我的兒，你不曾到他家受過苦哩！只怕到了他家受餓擔飢，埋怨你爹娘也遲了。
好姐姐我孩兒休得見偏，驀地把俺爹娘埋怨。說甚麼隨犬逐雞，則怕你苦到頭來悔怎言。空嗟怨，可惜錯配了一雙鴛鴦伴，飛上桐枝笑口喧。
旦歎介富何足羨，貧何足怨？
川撥棹我孩兒，自甘貧賤，潑榮華，豈是吾心所願。外則怕你冷淒淒困守青氈，則怕你冷淒淒困守青氈，誤了你美花枝，紅顏少年。合這衷腸，除訴天，不由人珠淚懸。
外依我說，還是休了沈家的是。旦爹爹說那裡話！爹爹，
前腔你若要我另調琴別改弦，則除非花重開月再圓！我拚的個死，泣介我拚的個死向黃泉，畢罷了夫妻分緣。合前
老、貼沈姐夫怫然而去，怕未必再來了。旦不來也由他罷了！
前腔我與他願結來生未了緣，拚今生把殘命捐。二旦小姐休如此說，你只辦得個鐵石心堅，你只辦得個鐵石心堅，終有日，雙跨紫鴛。合前
餘文書生落魄何足怨，怨則怨宿孤辰蹇。淨老爺你快回了王家罷，您則說不是姻緣莫強言。
外不羨鉛華傲素秋，淨簫聲難上鳳凰樓。
旦貞心已化瞿塘石，合一任波濤伴月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