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臨川夢/第十五齣
第十五齣 寄曲
老旦白髮扶杖懷曲本上
商調過曲山坡羊錮南山，不銷磨的情塊；剪孤雲沒粘連的情態；吐情絲，苦棲棲的自纏；陷情坑，白辣辣的將他害。才子卷中詞，佳人眼內血。藏之衫袖間，廿載字不滅。老身，俞家養娘便是。自二姑亡後，幾番要將他手評《牡丹亭》本子寄與湯爺，怎奈他宦跡轉遷，張、許二位相公又各有事於四方，因循躭閣，不覺二十餘載。近日聞他致仕家居，我雖年邁，不敢負二姑之托，為此搭個便船，來到江西臨川地方。一路問來，說他家就在前面。淚介咳！我的二姑，你生作恨人，死為冤魄，好沒來由也！前世該，今生活受纔。便做他香銷骨化癡魂在，料沒有鬼弄神搬把小墓開。憐才，再休憐索命才；投胎，再休投識字胎。下。生花白鬚巾服上
前腔舊宮袍，遮不全的酸態；破烏紗，填不完的官債；響喉嚨，說不盡的世情；老牙根，嚼不了的黃齏菜。我湯顯祖。遂昌考滿，辭職歸家。喜得雙親老健，諸子能文。捋鬚介咳！行年五十，鬚鬢蒼然；宦海雖離，塵緣難了。仔細想來，則被老天奚落煞人也。各樣差，教人各樣捱，把榮枯得喪分途派。儘着你各運機謀各弄乖，愚哉！落得妻孥享用該。悲哉！留下兒孫準折來。
丑白鬚上啟爺，外面有個老婆子，說自蘇州來的，有要緊事求見老爺。生着他進來。丑引老旦上這裡來。這是家爺。老旦大哭介哎呀！我的湯爺，你害煞人也！生驚介呀！老媽媽，這是什麼意思？老旦老身見禮了。生不消，看坐來，老媽媽請坐。老旦告坐了。生素昧平生，遠來相訪，必有緣故，試道其詳。老旦老爺，那一本《牡丹亭》可是你做的？生便怎麼？老旦我乃婁江俞氏養娘，不幸員外、安人早亡，只留一女，名喚二姑，是老身乳養至一十七歲。性愛書史，不合見了此曲，因而感嘆成疾。沉頓三年，竟為你而死了。生驚介有這等奇絕之事！老旦俺那二姑呵，
二郎神空閨裡，對寒燈玩新詞無奈，有萬種呻吟難索解。生敢是慕那麗娘得諧佳耦麼？老旦非也。他說那兩人呵，不過虛無縹緲，是仙郎自寫傷懷。出曲介湯爺，這是他親批註的本兒，請看這粉暈脂痕零碎楷，淚瑩瑩斑斕都在。生畢竟因何至此？老旦你道他為誰來，念先生何曾半刻丟開。生接曲本介。生
前腔換頭奇哉！這微言妙旨，精詳可愛。更夾註旁批箋又改。蘭心蕙性，是名門玉映清裁。我湯若士生長茫茫宇宙中，恁般蕭瑟。豈料天涯知己在，有弟子紅妝遙拜。事堪哀！甚江關詞賦庾信年衰。
老旦湯爺，你可惜不曾看見，俺二姑真可憐哩！
集賢賓幽閒鎮靜一女孩，更癡似書獃。幾番要繡出平原將你拜，苦難知容貌形骸。他死時也無別的埋怨，只怕冥司十宰，不肯錄修文眉黛。又說道：本欲將此曲殉於棺內，但恐他一點思慕之心，無憑表白。生淚介。老旦愁似海，要惺惺見他文彩。
生此事有幾年了？老旦二十年了。只因道路遙遠，不識湯爺仕宦何處，是以蹉跎至此。老身呵，
集賢聽黃鶯移乾就濕養大來，痛玉樹生埋。便與他守抱蘭亭真本在，怕霉淹蠹損妝臺。收藏廿載，恐沒個東君交代。湯爺，你和他前因中必有一樁公案。數安排，無情有恨，卻是怎生來？
生老人家可有兒女麼？老旦我孑然一身，並無倚托。生不嫌簡慢，就在舍間長住罷。老旦多謝老爺！生院子，送老媽媽到後堂，見太夫人去。合家大小人等不許怠慢。老旦我幸有了安身之處，但苦二姑墳墓無人照應。生下官自有處分。院子，將南樓打掃，祀奉俞小姐木主。明日撥一人往蘇州，給銀買田數畝，以為守墓工食。丑是。老旦福介生多謝老爺！生老媽媽，你二姑呵，
鶯花皂奇慧性中來，做了個不逢時女秀才。敢前生欠下傷心債，甚瀟瀟暮雨把吳娘害。下官一事無成，半生寡合，知我不知我，久已置之度外。不道口業流傳，翻累個人年命。守墳臺，祀裙釵。他是一個讀書人，便活也獃。我是一個少年人，便死也該。不能做論文小友，雲煙共裁；只好結忘年死友，蓬蒿共埋。下官呵，把虛空打碎，又被虛空礙。
丑老媽媽，這裡來。引老旦下。生何自為情死，悲傷必有神。一時文字業，天下有心人。咳！俞二姑呀，
尾聲你人天撤手能相待，堪笑吾生亦有涯。這一本殘書，就是我二人的金蘭小譜也。不要你地窟裡還魂，但相期夢裡來。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