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臨川夢/第一齣
第一齣 拒弋
生巾服上
商調引子繞池遊風雲淺陋，打疊攀援手。問才人此生能否？蛛絲掣肘，龍門開竇。咳！甚公車猶難罷休。
花信風多孰主張，不知誰個馬蹄香？分明戲弄彈棋局，勝固欣然敗亦忘。卑人姓湯，名顯祖，表字義仍，別號若士，江西臨川人也。生而有文在手，唾則成珠；長而列宿羅胸，筆能扛鼎。所喜雙親康健，三子聰明。卑人二十一歲叨舉鄉科，今當萬曆五年，重來會試。平生好友四人：同邑帥機，隆慶戊辰進士。通州李三才，長垣李化龍，前歲同登甲榜，剩下麻城梅國禎，與我尚困公車，未膺一第。那帥惟審，久官南京膳部郎中，李于田已出宰河南嵩縣。今在京師，只有李道甫職居戶部，得以常時相見。我輩平生以經濟相期，恥為俗學。獨梅克生意氣雄傑，最喜談兵，每以名將自許。今日約他二人小飲，敢待來也。外冠帶末巾服同上。外白馬辭青瑣。末緇塵染素衣。外下官李三才。末小生梅國禎。外此是若士兄下處了，不免逕入。生兩兄信人也。請坐。道甫兄，朝中有甚新聞麼？外今早報到，廣東羅旁叛傜，雖已平服，廣西卻大饑請賑，比去年河決徐州七縣，逃亡更甚。末聞張居正說：劉臺傅、應禎兩人，俱以門生劾他太甚，痛恨入骨。去年既把劉子畏戍於廣西，傅公善戍於定海去了。此時尚密令地方官，在安福縣內，搜求他兩家事故，必欲置之死地哩。生長嘆介咳！權相所為，一無忌憚至此！主少國疑之禍，方滋未艾矣！
二郎神箝群口，占朝堂，據皇躬左右。丞相威權堪炙手。公然樹黨，新參暗引蒲州。外便是那張四維，倚恃金多，始賄新鄭，再賄江陵，又賄武清伯李偉、太監馮保、乃得寅緣入相。以此屈事江陵，不敢少拂其意，為之奈何！末他既賣新鄭，將來必賣江陵，若此輩連茹魚貫而起，只恐廟堂之上端人絕跡矣！怕狼狽相偎貂續狗，逐漸的浮雲鋪厚。生、外合好優遊，肆奸欺何人後樂先憂。
丑扮童上告官人，外面張不癡太爺來，說有要緊話相商。外他是何等樣人？生此乃江陵之叔輩也。向年下第，與宣城沈懋學同遊蕪陰，在郡丞龍宗武幕中相識的。末他來，所言必多隱秘。我與道甫兄且向後齋迴避去。外極是，極是。同下。生道有請。丑張太老爺有請。小淨巾服上特遣牙人丞相叔，要收門客狀元郎。見揖入介若士兄，久違了。生太翁從何處來？請坐。小淨管家走出去。丑下。小淨前日舍姪公相向我訪求海內人才，說道：「當今之世，可有雄駿君子，如晁、董其人者乎？」我說道：「當今才子，無過湯、沈兩君。」舍姪公相聽了大喜，說道：「叔父賞識，自然不差的。」
前腔換頭休休，他親賢下士，憐才罕有。移坐近介舍姪公相說：「今科鼎甲，務選真正才人。吾兒嗣修，不消說是一個了。然宰相之子不便大魁，只好中個榜眼，為此差我將狀元送與足下，探花送與沈兄。這玉筍班中誰領袖，才高似你，今番不愧龍頭。生那沈君典怎麼說？小淨他感激非常，即便托我帶他去拜謝提攜之恩。兄今夜可打點新鮮衣服，明日一同前去何如？做一對明珠向盤內走。敲生肩介只是日後不要忘記了我。遞宮花是我這朱衣親手。生極承見愛！但小弟新染一病，心神恍惚，手足酸麻，多分不能入場，求太翁婉言覆謝公相為感。小淨愕然介這是什麼話！兄難道不喜歡狀元及第麼？生自知福命淺薄，平生無此妄想，斷不敢當。小淨奇哉！這是什麼意思？背介甚根由？這隆儀因何璧謝難收？
轉介不是這等說，兄若高尚，就不該來會試。天下秀才費了百萬金錢去行賄賂，還怕輪他不着，兄竟看得不甚貴重，也太覺暴殄天物了。
集賢賓尋常杏花難上頭，況修撰風流。抵多少藏在荷包防剪綹。幾曾見要魁星向舉子哀求。生士各有志，無容相強。太翁不必瑣瑣了。小淨呀，呀，呀！怎生倒搶白起我來。若論舍姪公相，也是當代名流，一朝賢相，他的才學只怕未必不如足下。你看：四海九州奇才異能之士，情願攀鱗附翼者，無門可入。今白白送你一個狀元，你反拿班做勢。我倒要請教：難道你不中這個狀元，就損傷了他的相業不成！好笑，好笑！他門生自有，可惜你孤寒誰救。生可又來，公相自寶其權，匹夫獨守其志。我湯顯祖即使終生窮困而死，斷斷不羨那鬱輪袍之富貴也。小淨我是一片薦賢好意，湯兄未可不分皂白，既如此，只索告辭了。休見否，念我是故人癡叟。
忿下。外末上。外不意江陵有此一番舉動！若士兄真是堂堂男子！可笑那江陵呵：
簇御林將名器托蹇修，市恩門不覺羞。只堪籠絡人中狗，誰肯逐𧏙螂臭。末在江陵，方謂天下之人，無不可以羅致。豈知公車之上有一措大，直以草芥視之耶。世悠悠，甘心貧賤，不願識荊州。
生彼欲使其兒孫占盡榮名美職，卻要我二人為他陪襯，豈知彼以為貴，人皆賤之；彼以為美，人皆醜之。只怕時衰運去，瓦解冰消。咳！沈君典呀沈君典，你好沒分曉也！
琥珀貓兒墜蒼顏玉貌，轉眼幾骷髏。何況榮華不到頭。千般智巧積愆尤。陽秋，暗去明來，多少恩讎。
外兄前次會試，不合罵了陳眉公，以致太倉見抑。今日又拂此老之意，只恐場屋中又有一番暗算。生小弟若復進場，是不智矣。明朝呵，做一個
尾聲場前下第劉蕡友。借疲驢馱夢過蘆溝。外、末吾兄此去勝於晝錦榮歸矣。羨你中了個不附權門的冷狀頭。
生請到裡面小酌去。同笑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