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空谷香/第十二齣
第十二齣 店縊
中淨乘馬上
普賢歌周堂星宿犯孤虛，扯碎紅鸞一紙書。憑他鬼嚼蛆，難當虎負嵎。馮婦遙看敢下車。
有趣，有趣。那個書獃，被我一陣胡鬧，弄得他無法可施。兼且把婚書扯碎，口說無憑。如今帶這丫頭回去，不怕沒有買主。叫介車夫，將車子趲上來宿店。雜推小旦上中淨店家，有空房麼？外上有有有，上房一間，廂房一間，任住。小旦下車，入介，雜下中淨我女兒住在上房，你去點火來。外下中淨女兒，可要喫甚東西？小旦不要喫甚麼。中淨不喫由你，我自向前面喫去。下小旦看他方纔賴婚光景，眼見得歹意已定，牢不可破，且自由他。咳！今日幸我得見顧君，雖死何恨。
步步嬌驀地相逢無言處，瞥見人如菊。書生何太迂！將一幅紅箋，憑他攫取。半晌費縈紆，閃得人天涯沒個廻身路。
中淨持燈上女兒，燈在此，你睡了罷。明日早些起來。下小旦咳！他叫我去睡，我幾曾是醒的喲！內起更介
忒忒令我意昏沉無非夢餘，境迷離難尋覺路。星兒鬼魘，暗將人纏住。諒這答赭泥床，黑甜鄉，黃粱味，怎銷的倦苦。
作風起。小旦掩燈介風起了。燈那燈，你好難當也！
沉醉東風破窗櫺風來四隅，怯燈花根苗孤露。心兒內儘着枯，要光明全吐。借紗籠有誰遮護？玉蟲自舒，飛蛾自愚。何妨淚盡成灰也自娛。
內二更介眼前一片鬼境，索性推窗一望。呀！你看黑雲蔽月，疏星在簷。馬齧空槽，蟲鳴斷砌。好不悽慘人也！
園林好可憐宵人聲絕無，如年夜鼾齁暗呼。竄空梁來回饑鼠。燈明滅，影形孤。房寂寞，夢魂虛。
三更介夜色已半，此時不作一個了訣，更待何時。
嘉慶子聽一聲聲譙樓催命鼓，打的我海闊天空膽氣粗。原來今夜方纔是我的確死期。還記得黃泉前路。刀頭血，未糢糊；胸頭氣，倍喑嗚。
身無寸鐵，房中沒個死法，待我出去看來。持燈出照介噁！你看這馬槽上，難道不是我的盡頭所在麼。解腰帕介帕兒，帕兒。你休似前次的刀頭不了結也。
尹令平日裡腰間受些拘束，今日個梁間漬些塵土，頃刻地喉間禁些吞吐。則這點殘絲斷魂，打迸了繫足繩兒緊緊箍。
四更介風滅燈介咳！燈又滅了。立高處，搭帕介阿呀！眼睛又被塵灰瞇了。揉眼介
品令燈難再明，人命莫重續。蛛絲障眼，安能瞑雙目。徘徊死所，猛然忘悽楚。平生未了，沒甚更須人補。一笑投繯，已覺心酸不似初。
向內縊介中淨睡夢中聽得這丫頭唧唧噥噥，又聽得門響，難道逃走了？待我摸摸看。作摸介阿呀，房門開了。入內摸介人不見了。出介雜扮弔神悄上，向小旦拜介雜扮土地急上，打弔神，繞場，撞中淨倒地，下。土地跌中淨身上，回看，打一杖，急下中淨掙介不好，不好！有鬼，有鬼！外披衣急上，跌中淨身上介當真有鬼？媽媽，快點火來。淨扮老婦持燈，又持黃紙符上不怕，不怕。我有張天師的符在此。中淨、外各起介中淨我女兒不見了，大家快找。外大門未開，走到何處去？接燈介待我來照照。阿呀！弔煞在這里了。淨阿彌陀佛！待我抱住，你們上去慢慢的解呀。淨抱小旦。中淨上解。淨抱旦坐，伏棹上介外小夥計，快取開水來。老旦、旦扮小夥持水上外虧我身邊有山羊血在此，快些化了灌下去。淨作灌介外呸！我知道了，這何嘗是你女兒，看你這副嘴臉，不知在何處拐帶來的，以致鬧出人命來，連累我老漢。夥計們，將這狗弟子綑起來，先痛打一頓，再去送官。二旦綑中淨，混打亂滾介中淨阿呀！反了，反了。不是我的女兒，難道是你的女兒。外是你的女兒，為何上弔？中淨他活的不耐煩了，與我何干。外放你的狗屁！我這大年紀，尚且活的有趣，他為甚的不耐煩？再打。又打介淨你們緩些打，姐兒有些氣了。外好好好，慢慢的再與他摩摩胸口。咦，便宜這畜生，等他活過來，問出緣由，再與你算脹。中淨只管問他，若不是我的女兒，我情願與你做兒子。內五更介小旦歎氣介咳！走的人好辛苦也。淨、外好了，好了。小旦低唱介
豆葉黃百忙裡魂隨風定，氣喘吁吁。起看介嗄，你們都是什麼人？淨我們是店主人，在此救你的。小旦大怒介啐！誰要你們救我，誰要你們救我！淨、外阿呀！倒說我們救差了。卻不道螻蟻尚且貪生呢。小旦禁聲，把偷生輩螻蟻心肝，比得我直恁輕忽。淨姐兒，死是不好過的呢。小旦誰沒有死過來。淨奇談。小旦兩番撒手，無端救甦。我好恨那，恨煞了閒人做主，恨煞了閒人做主。不情願為人也不由吾。
淨你畢竟有甚苦惱，尋這個短見。小旦高唱介
江兒水我有萬種傷心事，人前訴得無。淨想是七情所感麼？小旦我不是紅顏慕色離魂女。外可有母親？小旦有個黃泉即世將雛母。淨敢是流落的女子？小旦也不是青衫對泣琵琶婦。外你告訴了我，我與你主張。小旦諒爾何能作主。淨這個人，只怕不是你的父親？小旦雖不是親生，也自幼呼他為父。
外原來是繼父。中淨如何，放了綑罷。外且慢。姐兒，他可曾把你許人麼？小旦
玉抱肚他受過明珠一斛，墮樓人前身是奴。外已曾與人做妾，可過門否？小旦悔前盟幾破連環，守初心遂採蘼蕪。淨我不懂得。外他說父親意欲賴婚，因他不從，纔送他到濟寧去過門。且住，你既到濟寧，因何又轉來呢？小旦他黃金別自戀秋胡，不道羅敷自有夫。
外咦！好個沒天良的賊子！姐兒，你原許的甚等人家？姓什麼？小旦
玉交枝郎君姓顧，怯書生身已掛綠。外好呀！是一個進士。你昨日看見否？小旦茅簷半面曾相覰，不料他受得欺侮。外他自然有婚書，你父親如何賴得？小旦匆忙賺將鸞鳳書，紛紜撕卻鴛鴦譜。斷送人來回笨車。閃煞人東西路衢。
外有這些苦情，這也難怪你。只是還該作個計較，為何尋起死來？小旦嗄！你叫我作個甚的計較來喲。
五供養何堪再誤，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梁間存寡燕，樹杪沒慈烏。外萬一死了，誰來管你！小旦甘心暴露，誰承望斑斕棺木。生猶無骨肉，死豈愛皮膚。君不見，古來烈士遍溝渠。
伏几介五更介外、淨可憐，可憐！二旦合
川撥棹傷心語，不由人淚似珠。指中淨介咦！你這個狠心賊哪！愛黃金不愛嬌兒，愛黃金不愛嬌兒，賺貞魂天荒海枯。壞綱常狗賤奴，喪天良潑棍徒。
中淨好罵，好罵！外你若好好仍舊送了姐兒到濟寧去成親便罷，若有半個不字，夥計們，將他鎖在空房裡，等州官回來，送去處置。我們把車兒先送了大姐去。中淨使不得，使不得。外
前腔我拚，拚一輛田家細犢車，畫一幅朱陳嫁娶圖。向黃堂代訴因由，向黃堂代訴因由。問你個嫌貧愛富，把田中稂莠鋤，把人間節義扶。
中淨不要說了，我情願送女兒去。外也不怕你不情願。且放他起來。放介外那一個肯押他去。二旦都願去。外好！此去濟寧，不過二十里。媽媽，扶姐兒進去喫些粥湯，好坐車子。淨扶小旦下中淨我也去喫一杯跌打損傷的藥酒來。下外夥計們，世間有這等明白大義的女子，豈不令那些沒志氣的男兒愧死！二旦便是。外
尾聲他瘦身材，不過是裙釵侶，烈心腸偏同鐵鑄。不要說到別的，我這一條屋梁，一個馬槽，你們試去聞一聞，只怕都有些香氣呢，何況這視死如歸女丈夫。
快些套車伺候。同下
評 前有飲刃矣，使他手作此，不犯重，便犯脫。觀此筆筆照上，卻無一筆複上，直是才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