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眉山秀/第八齣
第八齣 辨奸
外上
無復龍山對孟嘉，霜風樽酒意雄誇。
何時得見悲秋老，醉裡題詩字半斜。
我蘇老泉年雖遲暮，每遇勝景良辰，浩歌暢飲，興復不淺。今日節屆重陽，正好登高臨眺。誰想吾婿與兒輩，同着少年伴侶先自去了，獨留我一老人在家，又無人同往。欲待不去走走，你看如此好天氣，更兼郊外好光景，怎容閒坐得過？特令童兒挑着筆床、茶鼎，樽酒、詩囊，獨自閒遊。遇着好山好水，便烹茶暖酒，快飲一回，興之所至，提着筆兒，短賦長篇，儘堪寄興，也強如三朋四友，浮白呼盧了。正是：
鬢霜饒我三千丈，詩律高人一百籌。
奚童走動！丑挑書、酒上
有情傾綠醑，多興到黃花。
老爺，天色正午，及早出城去罷。外隨我就行。行介呀！出得城來，你看青山一片，白雁數行，黃花處處飛蝴蝶，紅葉枝枝啼鷓鴣。好一派風景也呵！
北中呂粉蝶兒外秋老林凋，澹微雲碧天空浩。盼不到禿參軍落帽山高。一霎裡穿了霜林、度了萸徑，抹過了黃花籬落。空懷着餐秋英楚客風騷，那裡有白衣人把淵明來醉倒。
作風起介。丑天氣做得準，一到重陽，就起這樣大風了！
北醉春風外冷颼颼吹得俺鬢飄蕭，捲將咱衣嶛峭。說什麼到明年誰健漫遊遨，且把那好風光領略的早、早。趁着這山鳥相呼，肯讓着丹楓獨醉，怎捨得野花含笑。同下。末、小生，白髯、巾服，雜挑朝衣行李隨上
南粉孩兒末、小生雙雙的脫朝簪焚諫草，向東山高臥，似倦飛歸鳥。末我富弼呵！小生我韓琦呵！合唱只指望身侔稷、契佐帝堯，誰知道學巢由世外逍遙。指介咦！王安石這賊臣呵！恨奸邪紊亂章程，嗟民社顛危紛擾。同下。外、丑上
北迎仙客外俺這裡只想着登戲馬踏遍了荒郊，那裡是賦滕王風送了天表。望介你看前面兩個老人，都騎着騾兒在那裡。丑把朝帽朝靴都挑了走，想是那裡去串戲的？外為甚的掛朝服伴書挑，跨蹇騾迎風叫？想介是了，是了！昨日富、韓二丞相與王介甫爭論新法，聖上將他即日罷歸。又傳旨在朝官員，不許一人送他。故此兩個清清冷冷，自出都門。我今日相逢湊巧，不免趕去送他一送。丑他兩個失勢的官，送他則甚？外咳，你那裡曉得！這的是憂民憂國兩蕭曹，怎做得冷相看在咸陽道。同下。末、小生、雜上
南紅芍藥末、小生辭帝輦舉步神搖，懸忠藎回首魂消。丑內叫介前面可是富、韓二位老爺？雜應介，末、小生立住介，外、丑上。外果然二位太師！末、小生呀！原來來是蘇先生到此。作下騾介、揖介。末、小生我只道餞疏傅朝鞭絕人繞，誰承望度藍關尚逢同調。外昨聞二位太師苦諍新法，未審何以不奉俞旨？末、小生奸雄，懷着笑裡刀，蔽宸聰毒流廊廟。外二位太師此一去，決無人再諍新法，將來國事不可言矣！末、小生痛先王法度俱淆，念萬民生命難保。
外今日晚生偶爾郊外閒步，適遇二位太師，雖非潔誠奉送，恰攜得樽酒在此，少壯行色。末、小生立談殊愜鄙懷，何須卮酒之賜。外斟酒送末、小生介
北石榴花外西風把袂酌村醪，也當做桑落重斟折柳條。末、小生作長嘆介。外再請一杯！填胸塊壘仗誰澆？向新亭淚拋。末、小生從此一別，未知何日與先生再會哩？外少不得彈冠重把舊羹調。末、小生歸家做個無是無非的人了。外總然是歸來結社香山好，為蒼生謝傅勤勞。末、小生如今朝廷有人了。外咳！那裡有擎天架海把邦家造，怎容恁山中兩兩老漁樵。
末、小生請了，告別了！作上騾介
高天容我懶，濁酒為君歡。同雜下，外作遠望介。生扮解子、二雜扮囚上
南耍孩兒生、二雜萬里俘囚形影弔，𢬵向溝渠葬，徒恨着保馬、青苗。外急問介什麼保馬、青苗？你們是那裡押解來的犯人？生這是各府州縣欠了青苗、保馬等法錢糧，都要解到京中正法的。指內介後面還多得緊哩！二雜向外哭介堪憐，一種種新法催徵鬧，斷送人盡入深深窖。生喝介還不快走！空枉自哀哀告。
生趕介，二雜哭介，同下。外惱介好新法！好新法！弄得百姓如此苦楚，少不得宋室江山送在他手內。只你這奸臣呵！
北小梁州賽過那藍鬼兇殘勝李貓。那邵堯夫好高人也！早則是杜鵑聲叫出鴟鴞。今日裡呵，弄得個黎民怨氣蔽青霄。咳，我蘇洵呵！恨不得學朱虛請劍咆哮。
惱了這一回，無以撥悶。奚童，快暖起酒來。這裡數株楓樹，一片石坡，待我坐了，且痛飲幾杯酒兒。作坐地介。丑有理！有理！老爺今日出外閒遊，正該飲酒取樂，何苦動這樣肝經。作暖酒與外喫介，外悶坐連飲介
南會河陽丑老爺！選勝閒遊，須要神怡氣豪，何須把閒愁閒悶掛眉梢。況王老爺呵，他是相臣，威焰薰天，莫將禍招。老爺呵，又無言責空焦躁。良辰，休負卻被桓溫誚。青樽，休撇卻被劉伶傲。
外奚童，你休得多言，快與俺磨起墨來，把帶來紙筆與我用。丑好了！好了！老爺要做詩了，正該把他遣興。作磨墨介、外拂紙作執筆介王介甫！王介甫！俺當初見你衣服垢敝，經月不梳洗，就道是不近人情的人，向欲作《辯奸論》。今強行新法，斥逐忠良，牽引匪類，殃民蠹國，俺這枝筆兒怎饒你過也！作寫介
北鬭鵪鶉憑着咱筆尖兒洶湧波濤，寫出恁心腸奸狡。丑老爺，什麼正經，硬做這樣對頭。外咳！抵多少孔氏著《春秋》，馬遷書《月表》。內作風嘯介、丑驚介。外我寫奸臣罪狀，你看山靈多來呵護了！恍聽得空山神鬼晝呼號。俺蘇洵這篇《辯奸論》千年不朽，你那奸臣的罪惡，萬古不磨了！急寫介休想俺一字輕饒，須知道萬口難逃，管教恁千秋著惡。
丑老爺，天色已晚，回去罷。外投筆介論已完了，你自收拾同行。作立起、隨讀隨走介，丑作收拾、同行介，內作喝道介。丑那邊有官府來了。外你看是誰？丑望介元來是王老爺，我們快些廻避。外來得好！來得好！我正要尋他。作奔上介。雜引淨上
南縷縷金合山曲曲，水迢迢，茱萸簪滿鬢，過溪橋。丹葉隨風舞，銜山落照，聽隔林一派鳥爭巢。天邊雁孤叫、天邊雁孤叫。
外趕上叫介王丞相、王丞相，俺蘇洵在此，有話候你講哩！淨元來是蘇先生。外作扯介來！來！來！淨下轎、揖介。外你行得好新法，紛更制度，斥逐忠良，四海倒懸，萬民塗炭。哭介宋家天下，看看送了！淨作驚介我的新法，都是富國經邦的妙用，這些狂言，那裡說起？外如今烈風天變，華岳山崩，賦役繁重，天下騷然，還不動心麼？淨笑介從來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何苦拘執乃爾！外咳！只這幾句話，一發是千秋百世的罪案了。淨我有何罪案來？外你的罪案，都在我《辯奸論》上。出論與淨介你仔細去看來。淨我有什麼奸處，勞着你辯！外還說不奸！淨一笑、一怒，作看論介
北快活三外忠良的盡斥逐，相汲引總奸梟。把天災地變等鴻毛，一任你狠心腸偏執拗。淨我有大功哩！
北朝天子外恁是弄才華趙高，伏機謀曹操，噬蒼生如狼豹，黃骸白骨到處填溝壑，犯王章干天討。玉軸摧搖，金甌傾撓。淨你發狂言謗國麼？外哭介可惜那百世山河，頓成虛掉。淨你想是醉了麼？外俺幾曾醉來！口說得叨叨，筆寫得皎皎，將袖拂淨介只教恁億萬載奸名傳不了。
同丑下。淨可笑這狂徒，喫得恁般大醉，這等放肆，睬他則甚！向雜介打執事回府！雜應介，行介
南尾聲合秋光收拾歸詩料，幾處柴門策杖敲，又早是月印前溪一片縞。
作到介。淨執事廻避！雜應下。淨出論又看、怒介可惱！可惱！無端受這老賊一場惡氣，明日先趕他回家，慢慢將他二子一婿逐一擺佈便了。
不呈歌德頌，翻作辯奸書。
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