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眉山秀/第二十六齣
第二十六齣 點悟
副淨上
呈巧須知百尺竿，墮身不値半文錢。
廿年清苦因何事，誤殺菩提兩瓣蓮。
我、佛印。只為子瞻迷途未醒，因此到處同行。前日子瞻貶至儋耳，受過多少風波，老僧已曾與彼忙中着眼，冷處投針。怎奈子瞻世法太重，我想未空。今蒙內召，陞授端明殿學士，功名之願已酬，富貴之分已極。只恐他戀着現在聲華，忘卻本來面目。今日在內殿，聞得題詩賜宴，待他歸時，不免顯一手段，使他立地頓悟便了。子瞻、子瞻，你向來認着他是他，今日須知我是我。下。小生幞頭、蟒服，雜扮內侍、宮女，蓮炬、鼓樂同上，行介
仙呂過曲甘州歌八聲甘州合名高閬苑，看御爐拖瑞，玉液流泉。淋漓宸翰，書化綵霞飛練。沈香醉扶瓊島客，太乙藜燃天祿賢。排歌離楓闕，揚玉鞭，宮槐遮道照金蓮。傳銀漏，飄禁煙，霓裳停舞月團圓。
雜儀從們，就此回宮去也。小生多勞了。雜
遙聞銀鑰將收起，歸院金蓮濕紫泥。
下。旦扮朝雲、小旦扮琴操上
御酒傾壺滿，宮花插帽斜。
今日老爺為何這等夜深出朝？小生聖上賜宴，故爾歸遲了。書房中請佛印禪師清話。雜傳介禪師有請。小生向二旦介你們不須廻避。副淨上
前身如解南和北，今世誰迷西與東？
各拱手介。副淨子瞻好醉也。小生笑介今日聖上設宴端明殿，令我題詩作賦。御酒頻斟，宮娥勸飲，又撤御前金蓮寶炬，送歸宅第，不覺已頹然了。副淨真個好風光也。小生你看我身登清要，名播華夷。彩筆淋漓，堂餐酣飽。金蓮歸院，指二旦介紅粉列屏。人生至此，大足快心。笑介你嘗勸我出世逃禪，我想黃面瞿曇，藤蘿掛衲，藜藿充盂，怎及得我來？副淨怎麼倒及你不得？
前腔換頭小生非誇福慧全。嘆鹿門虛老，宣室空懸，紆青拖紫，怎如我重膺宸眷。文章已抒天筆彩，事業還驅地軸旋。作欲睡閉目狀介。副淨咳！子瞻，子瞻，你看，春光老，秋月偏，人生能得幾華年。才名幻，祿位膻，一番蕉鹿總茫然。
小生搖手介我也不與你講了，琴操，與我換了巾服，你們自進去罷。二旦與小生更衣介
襟浮桃葉歌中月，袖拂梨花夢裡雲。
下。小生你看孤琴作枕，短榻堪眠，我自睡了。你且去罷。揮袖介
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作睡介。副淨呀，你看他鼾鼾然竟自睡去了。指介這一回管教你認卻本來面目也。
餘文向華胥、休迷戀，夢中參透醒中緣。將手招小生介子瞻，子瞻，你快出來！只怕你醒處還如夢裡顛。
下。外扮老僧，從小生睡處跳出介
不羨王公與貴人，惟將雲鶴自相親。
閒來石上觀流水，欲洗禪衣未有塵。
老僧俗本雒陽，法號五戒。始拜遠瞎堂披剃，後作淨慈寺住持。二十年來，同着師弟明悟和尚，日夜打坐參禪，談宗說偈。要悟到山頭魚鱉，方為上乘湼槃。能細參水底坌塵，纔是自家般若。慈悲六道，雖懷菩薩低眉。降伏四魔，不見金剛努目。琉璃燈下，捱過了多少子夜清宵。鐘磬聲中，虛度了幾許花朝月夕。想將起來，總然西天極樂，跳不出慾海情河。就是地獄阿鼻，也不在拈花弄柳。猛然想起十六年前，曾在雪地上拾一女子，名喚紅蓮，分付清一道人收養。如今料已長成，不免喚清一出來，問他便知下落。叫介清一何在？丑上
僧臘階前樹，禪心江上山。
師父有何分付？外十六年前交付你的紅蓮，如今在那裡？丑今已長成，現在道人房內。外你悄地去喚他來。丑曉得。背介咳。
我是個賣酒提瓶，他必然見財起意。
下。外你看兩廊僧眾都睡着了，夜深人靜，月白風清，真個好良宵也呵。
北雙調新水令一輪清迥碧天高，走龍虯影搖松老。禪燈熒丈室，梵磬寂空宵。疏竹風敲、疏竹風敲，倚雕欄一霎裡頻凝眺。丑同小旦青衣上
南仙呂入雙調過曲步步嬌月映蒼苔行行悄，露濕淩波小。丑攜小旦介這裡來。指介禪關掩寂寥。丑作先入介師父，紅蓮喚到了。外作喜介在那裡？丑指介他乍挽烏雲，未畫雙蛾巧。外你不要管，喚他進來。丑擕小旦入介過來，見了師太。外不消行禮了。小旦紅暈臉增桃，忡忡小鹿頻驚跳。
外背介好一個女子。向丑介你且出去，少頃來領他便了。丑曉得。背介壞了，壞了。
閉門不管窗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張。下
北折桂令外覷着他煞娉婷百媚千嬌，惱亂俺一點禪心，引惹咱萬種情苗。向小旦介俺同恁到裡面去來，共渡着悄悄銀河，休使俺騰騰祆廟，扯小旦介怎避得滾滾藍橋。小旦作扭轉介師太，放尊重些，外休道俺坐枯禪心灰木槁，須知咱釀春情月弄風嘲。小旦奴家終身事大，休壞了我前程。望師太放我回去。外莫慮着百歲鸞交，休負卻一刻春宵。小旦作泣介奴本嬌姿，未慣風雨，望師父可憐。外俺出家人款款輕輕，專會惜玉憐香哩。忍把恁浪採嬌花，一謎介款惜柔條。摟小旦下。丑上
南江兒水寂寂巫山靜，沈沈玉漏迢。呀，你看他兩人竟掩着門兒，自進去了。祇有冷清清一片蟾光照，影蕭蕭滿地花枝嫋，響颼颼幾陣松聲嘯。聽介咦，此時呵，定弄得點點猩紅零落。頓足介咳，那女子遇着老光光呵，好一似曲曲枯藤，把灼灼瓊葩纏罩。
外急跳出介罷了，罷了！小旦隨出，作羞態介
北雁兒落帶得勝令雁兒落外俺只為粉骷髏玉貌喬，翻墮入狠羅剎邪魔道。弄壞了老阿難戒體殘，怎跳出鐵閻羅深沈窖。丑老師父，你自己錯了，怎麼反怨別人。得勝令外呀！只為這溜韁意馬不拴牢，因此上心猿走鬧凌霄。今日個蟻蟲鑽透黃河塹，甚日得獅王翻轉太行高。道人，你領着他自去罷。丑曉得。今朝數點菩提水，傾入紅蓮兩瓣中。同小旦下。外供招，洗不清兩三點桃花悄。虛拋，辜負了二十年貝葉操。
下。副淨上
百尺竿頭嗟失足，千尋海底怎撈針。
貧僧明悟，同着五戒師兄在淨慈寺修行。怎奈他暗淫女子紅蓮，犯卻如來色戒。正是：
從前做過，漏船補亦為遲。
既往莫追，破甑顧之何益。
咳，雖然偶差一念，無由及早回頭。只是同參廿年，豈可假妝瞎眼。因此請他到池邊同賞蓮花，就中把言語隱諷，使他自去警悟便了。外上談禪過竹院，聽偈傍蓮池。見介。副淨小弟見池中蓮花盛開，特請師兄賞玩。外呀，今歲蓮花果然開得茂盛也。副淨師兄，你看紅白二種，真個開得妙哩。指介
南僥僥令嫣紅泥不淖，瑩白淨生毫。絕勝卻華岳山頭開十丈，真個是九品生香十里飄。
外作不語介。副淨今日我們可各作一詩，題詠此花。外有理。副淨師兄請。外占了。作吟介
一枝菡萏散餘芳，敢與春風鬭艷妝，
恰似楊妃新浴罷，依稀猶帶麝蘭香。
副淨佳作、佳作。外師兄請。副淨小弟勉強奉和。作吟介
碧波池內競芬芳，一種花神兩樣妝。
試問西天觀自在，紅蓮爭似白蓮香？外作起立介
北收江南呀，直恁的逞機鋒嘲誚呵，煞強似針藏綿裡笑中刀。閃殺人江心船覆怎撐篙。搖頭介想菩提路遙，想菩提路遙。罷、罷、罷！只合去忙翻筋斗恣風騷。
奔下。副淨笑介你看師兄被我道着他心事，竟艴然而去了。咳，師兄，師兄，你也休怨別人，只怨自己。丑急哭上方得蓮花嗅，旋聞《薤露》歌。不好了！戒師太一時坐化，遺下辭世頌在此。副淨作驚介有這等事？念介
吾年四十七，萬法本歸一。
只為念頭差，今朝去得急。
傳與悟和尚，何勞苦相逼。
幻身如雷電，依舊蒼天碧。
呀，果然去了。清一，你自去收拾他，我就來了。丑曉得。只因一着錯，滿盤都是空。哭下。副淨師兄此去，必然墮落苦海，定難撈摸。我不救他誰救？想着廿年相與之情，𢬵得撇着這副皮囊，急急翻個筋斗，趕上前去也。
南園林好別西天拋離故巢，投東土提攜故交。□□向輪廻虛渺。師兄，師兄，憑着你樂滔滔，休怪我絮叨叨。
下。丑哭上正是福無雙至，果然禍不單行。方纔五戒禪師坐化去了。不想明悟禪師，見了辭世頌，也坐化去了。不免做兩個龕子，把他兩個肉身來燒化了再處。正是：
道人獨作悲秋客，和尚誰敲月下門。下。外扮魂奔上
北沽美酒帶太平令沽美酒非是俺脫皮囊沒下梢，又去覓胞胎作浪泡。俺此一去呵，要圖個石家金谷漢官貂，擁金釵、掛紫袍。副淨扮魂趕上介饒伊走上焰摩天，腳下騰雲須趕上。喊介師兄慢走，我來趕你哩。外回頭見介太平令緊跟着一領破袈裟尋蹤問耗。副淨你便走得快，我也趕得着哩。外奔介憑着俺駕風輪天邊奔蹈，一任你踏雲車空中廝鬧。副淨趕介憑你奔到那裡，我斷不放你哩。外何煩你神勞、意勞，須任我魂消、魄消。呀，休驚醒俺好南柯黑甜一覺。
從小生睡處趕下。小生驚起介師兄，不要趕了！師兄，不要趕了！二旦急上黃粱未炊熟，副淨蝴蝶卻飛還。小生明悟師兄在那裡？副淨我是佛印，什麼明悟？小生尋介五戒倒往那裡去了？副淨喝介呸，你自己不認得東坡，顛倒去別尋五戒！小生作醒介是了，是了。前世的五戒，就是今世的東坡。今世的佛印，就是前世的明悟。大笑介哈哈哈，理會得了，理會得了。副淨你今日纔理會得麼。小生清一、紅蓮、往那裡去了？副淨指二旦介清一投胎琴操，紅蓮奪舍朝雲，這不是麼。小生點頭介多謝禪師苦心指點，小弟從今一心入道了。向二旦介我等都來拜謝禪師。小生、二旦拜，副淨同拜介
北清江引合須臾指破通天竅，拍手呵呵笑。扭斷馬驢韁，跳出猢猻套，願從此急回頭也不算早。共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