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瓊花夢/第八齣
第八齣 焚冠
北仙呂點絳唇生上觸熱歸來,龍泉何在?男兒輩別作生涯,有甚放不下的詩書債?
小生昨日在退閑堂,撞遇老卓那廝,白白被他奚落一場,添出十分煩惱。我仔細想來,原是自家不是:一個大丈夫在世,何事不可為?終日只守了這幾部殘書,捏了這一枝禿筆,難道丟了它就餓死不成?我如今一心要學那投筆的班超、捨書的來護,或成或敗,盡着去做它一場!說便是這等說,我那頂方巾兒如今既用它不着,不若取將出來,別它一別,一把火先送了它的行,斬斷了這條窮根,纔好別尋活計,有理,有理!叫介奚囊,你把我的巾箱拿來!奚捧巾箱上四方不過紗三尺,一頂還須鈔幾封。相公,巾箱在此。生開箱取出巾介
混江龍烏紗一派,怎三梁不見,雙翅難開。知它是幾朝舊制,何物新裁?想也曾頭上初籠添氣色,今日呵箱中久擱積塵埃。受了些蟲鑽鼠咬,雨打風摧。指衣介誰想這衫兒破了君猶在,空教我擎將手裡,仔細低徊。
奚囊,你去取些香燭酒來,待我祭它一祭。奚怎麼好好一頂方巾,卻祭起它來?好古怪呀!虛下。生放巾桌上介
油葫蘆你戀着頭顱經幾載,作上客權相待,居中休把席兒歪。奚取香燭酒上介。生點燭介這一枝可續得元燈在,焚香介瓣香可比得爐煙帶。我為你苦把頭埋,難把頭擡。揖介少不得朝伊長揖將伊拜,跪介俺且跪跪向這小庭階。
丑背作驚介相公平日,見了紗帽也不肯跪的,怎麼直溜溜去跪着這頂巾兒?褻體,褻體!
天下樂生非是俺屈膝彎腰假類俳,呆也麼呆。都是些感憤懷,咳,儒巾呵,若不是江雲仲,哪個肯來跪你?見烏紗纔放倒膝頭捱。雖則俺探空囊,沒紙錢;滴酒介也為你出陽關,勸酒杯。拜介這漉酒的陶潛巾懶戴。
起指巾介俺想起來,還要恨着你哩!
那吒令說甚麼喬才秀才,是窮胎苦胎。想着那經魁榜魁,總胡猜亂猜。等得你時來運來,已心頹氣頹。你慣把懵書生誤的多,又誰想腐儒冠終自壞。只可惜我從前的本折工賠!
取巾欲焚又止介咳,儒冠,儒冠,雖是你誤了我,我卻也負了你!對巾大笑介
鵲踏枝你只望我插宮花走馬金街,只望我着朱衣簪筆蘭臺。誰知我書劍飄零,面目沉埋。做不的龍鬚友郗生下拜,反到這驪山下秦始揚灰。
生作一面哭一面焚介。奚亦哭介
寄生草生忘舊真無奈,超生也合該。你跳出了這座紅塵界,脫離了這件青衫械,撇下了這瓮黃齏菜。做蘧蘧蝴蝶夢魂間,用手向空指介看飛飛野馬紗窗外。
冠已焚了,難道還有甚麼繫戀?只是也要想條門路,纔好去做。想介哦,有了!如今元昊作亂,种經略開府陝西,正志士殺賊立功之會。早間唐子方差人送有別敬二十兩,不免把做路費,徑去杖策從軍。倘有機緣,也未見得。
么篇烽火方連塞,君王早築臺。則為着西軍忽把邊關壞,那將軍亟把英賢待,俺從軍要把功名賽。直把這河西賊壘掉鞭收,纔顯得書生大有英雄概!
奚囊,我此去,未知何日回來。家中沒人照管,你不必去罷。奚背介在家也好。只是相公去做了官,收了些長隨大叔,看我這奚囊,就是卵袋也不如了。況且背了半世巾箱,這個堂候官兒,到讓與別人做不成?呸,好呆子哩!轉介相公,我要去,我在家不得的。生笑介是甚麼緣故?奚相公欠的是文債,小人欠的是酒債。若不跟了去,就要把這身子賣了又賣。生背想介哦,倒是我忘了!我起先要去揚州訪袁小姐,只為受了這場懊氣,激發出門。這姻緣大事,也是丟不得的。不若將抄下的詩箋交付奚囊,教他前去。訪着袁小姐,就把詩箋為定。她見了原詩,又曉得這些託夢的緣故,自然是要等我的。轉介奚囊,我也不帶你去,也不留你在家,有一個美差在此。奚喜介什麼美差?生袖中取出箋介這幅詩箋,是揚州袁小姐作的,是我前日夢裡花神送來的。你到揚州,尋着袁小姐,把這詩箋送上。說我往秦中求取功名去了,待回日親到廣陵,以諧婚媾。付箋介這些言語,務要緊記在心!奚小人理會得。
賺煞生富貴逼人來,那夢裡人兒在。莽男兒自古的偏難割愛,俺且把一紙鸞箋遙插戴。憑着你蝶使蜂媒,傍着隋苑樓臺,接着瓊蕊的根荄。你把竹西歌吹好安排,教紅粉多才,聽燕支唱凱,等的我卸征袍馬上錦衣回。生下
奚相公去了,我也收拾往揚州去罷。
閑居作賦幾年愁,空戴南冠學楚囚。
莫道書生無感慨,西看邏逤取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