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小忽雷/第十五齣
第十五齣 快聚江船
一江風小旦貧妝抱琵琶、丑扮舟子搖船上沒來由，老去增僝愁，人與琵琶瘦。記當年妙囀清歌，曲院閑房，度不盡歡娛晝。如今說也羞，如今說也羞。身同水面漚，倒潯江，都做了啼痕流。
妾身潤娘是也。教坊絕技，曾擅風流。無奈老景漸催，青春易過。自從身出郭府，不得已嫁與江州茶客。誰想他逐利營生，行蹤無定，前月又往浮梁縣販茶去了。撇得奴家空船獨守，煞是無聊。今夜月色澄清，秋江似練，不免在船頭上，撥動琵琶，消遣一回，多少是好。理琵琶介。內掌號介。丑呀，遠遠江面上，燈火明亮，有官船來了。這裡歇不得船，撑在蘆洲裡去！小旦說得有理。丑孺人，你個琵琶，我哩聽得多遭哉，彈得好個！且歇子，等我哩唱一個吳江山歌你聽！小旦住彈介。丑隨意唱吳歌撑船。小旦暫下。內吹打介。雜扮聽事人役捧酒提燈上長夜容杯酒，深江淨綺羅。俺們江州聽事吏是也。奉白老爺吩咐，設席江船，與柳州柳太爺、連州劉太爺送行。太爺甚喜，邀請同舟泛月，着俺們先定下遊船，設席張燈。夥計，你看今夜月色，加倍明亮也。場上作酒船式，兩傍掛燈八盞，中設二席，上安小屏、花瓶等物。內聽事的，太爺吩咐，各位老爺若到，先請上船。太爺公事一完，同着梁相公隨後便到！雜曉得。內喝道介。末扮柳、小生扮劉、淨扮元，俱冠帶，燈籠一對引上
前腔合過江州喜遇知心友，盡是長安舊。末下官柳宗元是也。小生下官劉禹錫是也。淨下官元稹是也。末、小生我等自去年謫降，因請旨改易播州，今始南行。不想到此，恰遇微之兄北上。淨這還不奇，恰遇白年兄做地主，才是奇哩！合便當年翰院聯鑣，雁塔同題，也不似今番湊。你看冰壺萬里秋，冰壺萬里秋，金波一葉舟。雜跪介先請三位老爺上船，太爺少待來也。合眾賢賓耑把東家候。
雜搭扶手，眾上船介。內喝道，二人燈照，外、生騎馬執事上
北新水令外江平天遠雁行秋，夜波恬月光如晝。荻花明古岸，楓葉冷空洲。秉燭宵遊，俺可也覽不盡江山秀。
下馬上船，相見介、外三位年兄勞久待了。生向前逐一相見介。末等此位是誰？外是敝友梁道生，當今才子也。眾久仰，久仰！生列位老先生，盛名久矣，今日幸得識荊！外闊別之懷，一言難盡。且喜一時聚會。看酒過來！吹打定席更衣介
南步步嬌地北天南頻分手，面髮俱蒼瘦。末無端謫柳州，小生改調南荒也因良友。淨可記得，同醉破春愁，折花枝當酒籌時候。
年兄初謫此郡，小弟曾病中作詩奉懷，可寄到否？外多承關切，久已領教了。末可是『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這首絕句麼？淨正是。小生結句更好：垂老病中驚起坐，暗風吹雨入寒窗。此二語天下傳。。生今日同聚九江，諸老先生不可無詩，晚生願觀大作。外小弟正有此意。取筆硯詩箋過來，即席各賦言懷。如詩不成，罰依金谷。雜捧硯箋上。末這等小弟占先了。題介十年憔悴到秦京，誰料翻為嶺外行！伏波故道風煙在，翁仲遺墟草樹平。直以疏慵招物議，休將文字占時名。今朝不用臨河別，垂淚千行便濯纓。眾敏捷高才，畢竟要推子厚兄了。奉敬一杯！末飲介
北折桂令外大唐家第一名流，不枉了韓柳文章，砥柱中洲。小生題詩介去國十年同赴召，渡湘千里又分歧。重臨事異黃丞相，三黜名慚柳士師。歸目并隨回雁盡，愁腸正遇斷猿時。桂江東過連山下，相望長吟有所思。眾贊介。小生飲酒介。外夢得兄，你慘可可滿紙離愁，真乃是長歌當哭。氣激咽喉。淨題詩介潯陽一到思何窮，庾亮樓高湓浦東。樹木凋疏山雨後，人家低濕水煙中。菰蒲喂馬行無力，蘆荻編房臥有風。遙見朱輪來出郭，相迎勞動使君公。外微之此詩，曲盡江州之苦，似代小弟而作。你暫停車，猶難領受。俺為謫宦，怎地淹留！奉淨酒介，眾如今要請教梁兄佳作了。生題詩介溪嵐漠漠樹重重，水檻山窗次第逢。晚葉尚開紅躑躅，秋房初結白芙蓉。聲來舟上千年鶴，影落杯中五老峰。更愧殷勤留客意，魚鮮飯紬酒香濃。眾贊介。外好一個聲上孤舟，影落峰頭。不是你年少多才，怎得這綺思通幽。
生飲酒介。末、淨、小生如今該到主人了。外小弟作一首古詩罷。吟介九派落孤城，城高生遠思。人家半在煙，野水多於地。此地亦淪落，與君同漂寄。潯陽酒甚旨，相勸片時醉。眾妙哉此詩，興復不淺矣。弟輩酒多，就此告別。外雖有旨酒，苦無管弦，真乃醉不成歡也。起身介
南江兒水合岸控臨行馬，江催欲去舟。道旁燈火明於晝，樽前涕淚多於酒，灘頭蒲葦衰於柳。此別何年聚首？千種相思，更向誰行分剖！
小旦內彈琵琶介。各立定聽介。外好奇怪，那江面上琵琶琤琤，好似京都中聲音。左右與我尋聲問個明白！雜問內太爺問彈琵琶的是何人？內是個商人的外眷，從京師裡下來的。外原來是個妓女。喚他過來，彈與我聽！雜那彈琵琶的，老爺喚你！小旦抱琵琶、丑搖船上近介。外列位年兄，此地一別，後會何期！偶有清音，何不添酒回燈，再飲一番？末、淨、小生說得有理！重入席介。雜屢催，小旦作羞態遮臉過船介，拜介。外叫他坐了。小旦老爺在上，小婦人怎敢坐！外坐了，好請教。小旦坐介
北雁兒落帶得勝令外則見他抱琵琶半面羞，苦低眉難啟口。小旦理弦介。外兀的是未成音先有情。乍調弦，偏信手。小旦低彈介。外是哪私語隔窗幽？小旦高彈介。外這又是急雨風中驟。小旦彈作乍高乍低介。外好一似語花鶯間關滑，又一似下灘泉冷澀流。小旦住彈介。外含愁，偏是他無聲處情迤逗。小旦忽急彈。外弦抽，好一似迸刀槍，鐵騎蹂。
合坐贊好介。眾彈了半日，不曾請問小娘子，因何擅此絕技，流落江湖？小旦斂容整衣介列位老爺聽稟，念小婦人呵
南僥僥令京城花月底，曾擲錦纏頭。老大今為商人婦，則落得守空船，夢舊遊。末原來京城人，一定是教坊高手了。小生、淨風塵相遇，願聞芳名！小旦妾身楚兒，小字潤娘。先師即穆、曹二善才也。
北收江南外呀，原來是教坊高手呵，為甚麼淪落向江舟？俺謫居湓浦地卑湫，長則是苦竹、黃蘆、杜宇愁。俺從來不憂，俺從來不憂，今日裡聽君一曲始悲秋。
末、小生、淨我輩中年竄謫，潤娘半老漂零，皆所謂天涯淪落人也。今日相逢，何必曾相識哉！
南園林好生合眾恨天涯匆匆唱酬，嘆人生浮萍泛漚。今日裡相逢邂逅，無計策再淹留，無計策再淹留。
小旦今日幸遇諸位名公老爺，妾身斗膽，敢求賜詩一首，以為終身生色。外既有此意，請再彈一曲，下官當作《琵琶行》長歌奉贈！生小生帶有紅綃一幅，要與潤娘拭手。既有佳作，就待小生書于紅綃之上。外更妙！外一面寫稿，生取紅綃一面寫介。小旦又彈介
北沽美酒帶太平令外俺這裡，拂花箋，草未休；他那裡，展綃帕，墨橫流。傾刻間，筆硯收，譜出江天一段愁。寫完介。眾這一會潤娘彈的，都不似向前聲音了，好生淒愴人也。俱掩淚介。外再輕捻慢勾，只覺得酒闌人散蕭颼。看衫袖介這青衫龍鐘雙袖，早不禁淚痕湮透。正滿目雲山如繡，添一段撫今懷舊。我呵，前遊後遊，總不似江州這遊。呀，只落得作詩把心頭塊嘔。
小旦多謝老爺！生將紅綃付小旦介。小旦多謝相公厚意！敢求高姓大名？他日相逢，當以故人相待。生記取長安梁厚本的便是！
南尾聲小旦贈紅綃多感君情厚。生有日裡萍水相逢成故友。合這段風情萬古留。
小旦過船先下。內吹打，外、末、小生、淨俱起揖別下。外、生上馬亦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