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太平錢/第二十一齣

出自中國古典戲曲資料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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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齣 廟書


淨虯兒白鬢、唐巾、海青,白
世事如棋局,滄田幾變遷。


自家虯道人,原名赤虯兒。我郎君當年,為小姐被種瓜張老娶去,郎君聞知大怒,仗劍趕到瓜園,要去殺他,那知張老先已曉得,竟挈家而去。郎君必要追尋消息,一去二十個年頭,至今並無音信。忽然一日,半空中仙音嘹喨,翠羽翔鸞,小姐和張真人迎取老爺、夫人白日飛昇。郡守聞知,奏聞朝廷,旨意下來,竟將宅地改作朝元殿,妝塑老爺、夫人和張真人、小姐的儀像,焚香供養,就着我看守灑掃。咳!不知我郎君可能個回來,教我老人家朝夕盼望。今乃朔日,不免進去焚香點燭。正是:


昔年壯氣能馳奔,今作香公灑掃人。


單調風雲會小生掛蓆帽、劍,唱上浪遨遊,回首惟雲岫,故國歸來驟。我韋固。自到王屋山,雖能兄妹相會,到底心上躊躕,不知是何境界。豈料牧童送至山口,忽然不見,回頭一望,連那王屋山也沒些影兒。可又作怪!纔行一步,就有一座城池,只道是別處府縣,誰知就是揚州城了。我想起來,去尋王屋山時,也走了幾個省城,捱了多少日子,為何回來頃刻就到了?嗏!舉步古揚州,風光依舊。怎麼在城中行了一回,如何一個熟識之人也沒有?早難道桑梓歸輿,親故難重覯?我且急急趕到家中去!早慰高堂憶子憂,細訴天涯作客愁。


下。外、旦、丑、老白上
青簾是處堪投轄,朱檻何方可正輪。


我們乃揚州城中一班好頑子弟,每日賭錢喫酒,渾過日子。我們揚州最興的說書,只因柳敬亭、韓敬山、吳心一都到下路去了,甚是寂寞。近日有一姑蘇北寺裡慣說因果的小和尚,到我們揚州開演書場,聞得今日在張真人殿前開講,不免大家前去聽一聽。行介正是:


曾聽美玉丟閑曲,又看玄都觀裡花。


你看前邊搖搖擺擺,小和尚來了!付扮僧,持鈸上


千年香火道場古,一面風霜僧相寒。


眾見師父來了麼?正是。今日開講,全仗列位幫襯幫襯!這個自然。但不知今日師父開講什麼書?今日就講張真人太平錢因果。妙嚇,這也有興!各坐,付拉錢。小生上


三尺清光生古劍,一鞭秋色動歸情。


此處已是門首了。阿呀,一所宅第,為何變了廟宇?眾笑咦,你看這個人,在那裡說鬼話!小生什麼鬼話,這明明是韋諫議家的宅子,如何把來改造了?我們不曉得什麼韋諫議!小生看介呀,怎麼鄰舍人家都不是了?作急向內問大哥,借問一聲,這裡韋諫議家,都往那裡去了?內應我們不曉得。小生不曉得,這也可笑!如何,可是一個也不曉得?什麼韋諫議!小生焦好悶殺人也!你這個人,好不知趣,我們要幹正經,只管在此混帳!作推走、走、走!到別處去問。小生列位,我就是韋諫議的公子,出外三個月,今日纔回,不見了父母屋宇,難道不要問的?眾笑這也一發好笑了!我們時常聽得老人家說,當初曾有個韋老爺,他兒子外出二十多年,不信道還是這等後生的!小生我真個韋家公子,出外纔三個月,怎麼說二十多年?望乞列位指點明白!這也不難,我們也不曉得其中備細,今日偶有這位師父,剛剛在這裡說韋諫議一家的因果,你且請坐了,聽他說便知明白。小生也罷,待我也聽一聽,再作道理。各坐,小生作悶。付打鈸說介


說新聞,話新聞,新聞出在廣陵城。
西關城外瓜園內,種瓜有個姓張人。
年紀不多剛八十,無妻無子只單身。
一朝大雪門前望,白驢一口奔柴門。
張老收留來喂養,韋家遣使便來尋。


話說那白驢日行千里,乃外邦貢獻之物,聖上賜與韋諫議,韋老爺告病帶回,養在家中。一日失去,韋老爺急忙差人各處找尋。眾管家隨着驢兒腳跡,一步步尋到張老園內。那張老問明下落,就送還了驢兒,又把一個西瓜送與眾人,一個送與韋老爺。眾人牽着驢兒,捧了西瓜,回覆韋爺。韋爺一見大喜,對着夫人、小姐道,如此雪天,有此異物,大奇!大奇!


就領夫人和小姐,天晴園內去遊春。
遊春事畢回來了,誰知張老病沾身。
不茶不飯常寒熱,多愁多悶少精神。
童兒見了忙驚問,合去求醫問鬼神。
張老搖頭都不用,急須尋個女媒人。
請得媒人來坐定,張老口口要尋親。
媒人聽說哈哈笑,誰人肯嫁老年人?
張老滿面堆微笑,將言一一告媒人。
佳人選定韋小姐,年紀剛剛二八春。
媒人聽說不投機,抽身便走急離門。
張老一把忙拖住,急送十兩雪花銀。
那媒婆一見銀十兩,疾忙前去說原因。
韋爺夫婦聞言怒,便罵顛倒賤孤貧!
將言便對媒人說,如何輕覷我兒身?
他若有太平錢十萬,就將我女結成親。
若無太平錢作聘,教他休想這姻親。
夫人見說忙驚起,如何失口許他人?
韋爺悄對夫人說,太平錢是寶和珍,
官家尚無十萬貫,明明難倒種瓜人。
媒婆不解其中意,將言回覆姓張人。
張老聽說微微笑,聘財如數早支分。


那張老道,我已先知岳丈要把十萬貫太平錢難我,我先已安排在十輛車兒上。當時就央了東鄰西舍,推了車兒,自己簪了花、披了紅,喚齊了樂人花轎,自己前去,一來納聘,二來迎親。到了韋府門首,韋爺夫婦見了,目瞪口呆。韋爺道,原說不該同女兒到他園中去。夫人又道,你不該許他太平錢為聘。兩下互相埋怨。那媒人去回了張老,那老兒口口聲聲道,他親口許我親事,又如數納了聘,他若要賴婚,就拚着老性命撞死階前!


韋爺夫婦無言答,將情說與女兒聽。
小姐款款回言說,雙親何用苦憂心!
奴是爹生和娘養,二親一語定終身。
姻緣本是前生定,休論老少富和貧。
爹娘看見兒依允,愁懷頓減兩三分。
外邊鼓樂催親急,勉將小姐過張門。
爹又哭來娘又哭,清早號啕到五更。
過了三朝並五日,遣人探女接回門。


韋諫議因女兒難過日子,故此差人去迎接。誰知他夫婦兩口,老少同心,對家人說,多多拜上爹娘,不須憂慮,瓜園內儘可居住,何必回門?說妝奩原是無用,不必備補。倘見賜白驢,足見親恩。老院子回覆了家主,韋爺夫婦雙雙歡喜,送白驢與張老代步乘騎。且不提張老和小姐在瓜園度日,再表那韋公子!


一向久在邊庭住,回家拜見老雙親。
見了雙親請妹子,爹娘嘿嘿淚紛紛。
公子苦苦將言問,爹娘只得說原因。
好個雙全文武韋公子,咬定牙根恨恨聲。
宦家小姐歸園叟,羞殺揚州一郡人!
懊恨雙親沒志氣,手拔青鋒劍一根,
一程趕到瓜園內,要殺多年老怪精。


誰想那張老先已知覺,到得公子去尋他時,止存空屋,並沒個影兒,單有壁上題詩一首,說到已歸王屋山去了。公子看見,也不歸家,掛了寶劍,立誓走遍天涯,要尋到王屋山殺那張老。一連去了幾個年頭,至今不見回來。


不言公子多年去,單表家中二老親。
思兒思女俱不見,終朝堂上淚珠零。
忽然天降祥雲起,仙音嘹喨半空聞。
仙童仙女幢幡執,仙官仙吏羽旌分。
中間仙鶴來騎坐,雙雙兩位貌如神。
女戴鳳冠並霞帔,分明小姐貌超群。
男戴星冠並鶴氅,就是瓜園張姓人。
接去雙親成仙去,白日昇天去如雲。
揚州百姓多親見,黃堂太守奏朝廷。
唐王聖主心驚異,傳來旨意急遵行。
韋爺夫婦昇天去,又無子嗣守家門。
將宅改作朝元殿,殿中妝塑老真人。
後宮夫婦來供養,香煙繚繞燭光新。
今將二十年前事,留作千秋萬古聞。


書已講完,乞求列位爺們喜捨喜捨!果然說得好!我們大家湊些錢與他。小生列位,若這等說,難道我雙親果然成仙去了?唷、唷、唷,難道他做這段因果來哄你不成!小生既如此,殿內可有什麼人在裡頭?聞得有個虯道人,是韋家的老僕,現在殿後,你去問他,便知端的。我們要告別了。貧僧也要告別了。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眾下。小生有這等事!我且去問那虯道人便知明白。走向內叫虯道人有麼?


一片雄心歸碧漢,數莖白髮誦黃庭。


是那個大驚小怪?小生我只道那個虯道人,原來就是赤虯兒,不想這般老了!淨細看驚阿呀,不好了!有鬼嚇!向內奔,小生拖住是我,不是什麼鬼!淨怕我家郎君出去了二十多年,不信還是當初的相貌!小生我到王屋山纔得三個月,如何就是二十年?郎君果然到王屋山的?小生怎麼不到!


剔銀燈天涯內芒鞋奔投,深山坳仙宮雲構。那真人怎麼樣一個光景呢?小生唱戴星冠鶴氅高年叟。可曾見小姐來麼?小生唱佩瓊琚宛然閨秀。在那裡住了幾時?小生唱高樓,情深杯酒,歸程迅驅馳暮秋。


有這等事!正是:


山中方七日,世上幾千年。


請問郎君,老爺、夫人成仙之事可曉得麼?小生方纔聽見說書,已知備細,想必是真的了!怎麼不真!小生只是你老人家,一向何以為活?老奴呵!


前腔司香火晨昏自修,持經咒齋糧糊口。小生咳,不道你這等老了!淨唱二十載別來時光久,看介睹郎君益信仙凡非謬。小生我好似跳過這二十年矣!請問郎君,那真人、小姐可有什麼相贈麼?小生臨行贈一蓆帽,說到瓊花觀前賣藥羅叟處,支取太平錢十萬貫。又是十萬貫太平錢?小生教我載至洛陽,他說姻緣富貴多在這帽兒上。仙人言語決然不差,明日竟到羅家店中去支錢便了。小生有理。合唱躕躇,青蚨定有,洛陽去姻緣好逑。


郎君風霜辛苦,且到裡邊去用些茶飯,再作道理。


小生廿載分離逐浪蓬,滄桑恍似五更風。
小生今宵賸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