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占花魁/第二十三齣
第二十三齣 巧遇
丑方巾、色服上
蘇堤春曉聽啼鶯，麴院荷香十里清。
月印三潭秋色好，斷橋殘雪一僧行。
小子祝二青便是。家兄祝方青同衛太史老先到玄墓看梅花去了，小子今日奉陪萬俟公子西湖一樂。你道這公子是誰？他乃樞密使萬俟卨之子。他父親藉秦相國的勢，好不顯赫。方纔着許多管家去請花魁娘子，久等不至，與我先飲一回，有些醉意，往後艙去睡了。恐他酒醒出來，只得在此拱候。淨內叫介小廝，看茶來喫！丑驚介大爺出來了。旁立介。淨高巾、麗服，作微醉上
仙呂過曲大齋郎沒頭角，少問學，打雄喫飯酒量擴。靠着區區家父勢，橫行到處慣作惡。
老祝，那王美已着人去喚久了，為何不來？丑想必就來了。淨可惡這妮子，屢次喚他不至。今日來時，教他認俺大爺的手段。正是：
饒伊貴戚盡低頭，丑難道煙花不怕死。雜擁旦上
挾將天下無雙女，來見當今第一人。
作扶旦上船介。雜稟上大爺，王美喚到了。丑過來見了大爺！淨你這妮子，幾次喚你不來，敢是你有幾顆頭麼？旦大爺雖曾來喚，奈賤妾先被各位老爺喚去，所以不及來謁見。淨唗！憑你那個大官府，若說了我大爺，自然放來。你敢把別人來壓我麼？好打！丑今日來了，前罪俱釋。淨分付開船！雜應介。淨小廝們，擺酒來喫，着這妮子送酒。雜擺酒，丑、旦送酒介，丑、旦旁坐介。淨美兒，唱曲與我聽。唱得不好，看縴板伺候！雜應介，淨飲酒介。旦起調、眾合介
中呂過曲粉孩兒瑩瑩的淨琉璃波縹緲，覷千巖萬壑，四圍環繞。花堤不斷跨六橋，好風光領略偏饒。費騷人攜遍詩囊，丹青手豈易摸肖。
丑唱得好！淨美兒，我如今要與你串戲了。旦賤妾不會串。淨你不會，我偏會。丑待我打鑼鼓。敲鑼鼓介。淨你看天上已下雪了，我做一出黨太尉賞雪。丑即景得緊！淨攙住旦介黨姬，你看我老爺好大腹，好大腹！
皂羅袍性度粗疏豪放，與劉伶伯仲，阮籍頡頏。淋漓衫袖酒痕香，幾番醉倒糟丘釀。黨姬送酒，我飲一大甌！旦送酒介。淨灑落！灑落！丑、雜合紅爐暖閣，寒威頓忘，金樽檀板，清樂未央。
執旦手、跳介呀！美人，美人，天喪我也！
泣顏回霸業已成灰，論英雄蓋世無敵。時遭折挫，到今枉自遲疑，思之就裡。扯旦亂戰介美人，我那知有今日！嘆當初早不用鴻門計。把孤身冒鏑當鋒，時不利豈知今日。
又換了戲文了！旦跌倒介賤妾病餘，不堪凌迸。丑待我同大爺串罷。淨誰要你串！扯旦起介不要掃興，如今大爺要唱弋陽腔了。
耍孩兒看貂蟬佞舌便，你說論英雄誰數先？誰人慣馬能征戰？誰居帷幄能籌算？誰個當鋒敢向前？貂蟬，你與我言一遍。做趕旦勢介只許你直言無隱，不許巧語花言。
旦哭介我又從未得罪，何苦把人如此作踐。淨怒介唗！不中擡舉的，你敢挺撞我大爺麼！丑大爺方便些！淨叫小廝，把他摔在湖裡！丑丟在湖內就要死了。饒恕他罷！淨死了一百個打什麼緊？也罷，把他拔下簪珥，剝下衣服，脫下鞋子，撇在十錦塘上，奈何這小賤人一番。雜剝旦衣鞋、丑扶上岸介。丑可憐！可憐！淨灑落！灑落！放船到湖心亭去賞雪！眾應介。淨羊羔美酒銷金帳，丑淺斟低唱恣豪華。雜撐船下。旦坐地哭介我莘瑤琴不知前世作何罪孼，至受今日之苦！
紅芍藥沈劫海玷污清標，青衫濕強度昏朝。又驀遇猩猩恣凌暴，痛須臾有天難告。立起行介不免捱到前面，問路歸家。呀！雪兒又大，赤足難行，如何是好？前行凜凜鬭寒飈，瘦伶仃趔趄傾倒。跌倒、又起介這都是卜喬拐騙，劉四媽說誘，以至今日受此凌辱。我想做了一個村莊婦人，也不到此地位。我今日千休萬休，不如死休！算不如一死為高，把本來面目重照！
作跳湖介。生撐傘急上
斜穿霧陣梨花落，亂捲風鬚蝶翅狂。
扶住旦介。生你是什麼人，為何行此短見之事？
耍孩兒萬劫一身修不到。有甚冤和苦，卻把性命鴻毛？看旦介呀！小娘子敢就是花魁娘子麼？旦看生介呀！元來是秦小官。生小娘子為何蓬頭垢面，獨自在此？旦我被萬俟公子差許多狼僕，搶至舟中，百般凌辱，撇在這裡。傷悲，痛煞煞薄命遭圈套。甚日來跳出污泥表？因此向清溪蹈！
生阿呀，小娘子喫了苦了！這等非意之辱，何足掛意。待我好好送你回去，不要氣壞了身子。與旦挽髮介。旦我赤足怎生行走？生我有汗巾在此，扯開了權裹雙足，待小可扶着你走。旦裹腳介，生撐傘、扶旦行介
會河陽合裂體風吹，撲面雪飄，青山回首遍瓊瑤。斷橋更斷人行，景堪畫描。含愁淚聊凝眺，晚鴉頻向那寒林噪，暮雲早迷卻羊腸道。
旦天已暮了，腳又疼得緊，怎麼處？生那邊樹林內透出一點燈光，想是人家了。待我敲開門來，小娘子權坐一坐，小可前面去喚乘轎子，送你回去便了。旦如此甚好。生敲門介開門！開門！小旦上數椽幽谷悄，萬籟雪宵清。開門介，生、旦入見介。小旦背介好像我家小姐模樣！旦驚介莫非沈家媳婦麼？小旦驚介果然是我小姐。各抱哭介
縷縷金欣萍聚淚珠拋，月圓花再發，謝穹霄！生呀！元來是兩兩分離久，相逢湊巧。合天教會合在今宵，悲時轉歡笑、悲時轉歡笑。
小旦小姐一向在那裡？旦我受卜喬誑騙，
越恁好墮入花營錦陣、花營錦陣，鸞鳳混鴟鴞。今日裡無端受辱，嗟薄命赴波濤。幸遇此間秦官人，歧塗拯救相慰勞，攜行偶造。小旦難得此間官人，這等厚情。旦你為何在此？小旦我被卜喬賣在唱船上，喜在盛澤見了丈夫，重得完聚。旦如今卜喬這賊在何處？小旦我們前日在九里松，他做了和尚，又來奸騙，被我夫婦把他哄入箱中，乘昏夜共挈往中塗掉，遇官府蚤撇向江潮鬧。
生前日臨安府把箱內的和尚撇在錢塘江內，想就是他了。旦這也處得他好！生小娘子且在此安坐，待小可去喚轎子來。旦勞動不當！生豈敢！憐香多款曲，惜玉受驅馳。下。旦你丈夫在那裡？小旦早上入城，想為雪阻，故此未歸。小姐且到裡面坐坐，等轎子來，今晚且去了，明日計較個長便。旦有理。
尾聲黃昏雪映清光皎，小旦野僻荒居恁寂寥。合何日得月現雲開相聚好？
幾載飄零西復東，無端邂逅各匆匆。
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