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十五貫/第十二出
第十二出 獄晤
外中軍上法網高懸禍自招，當今明哲有皋陶。但存孔子三分禮，不犯蕭何六尺條。自家應天巡撫轅門一個中軍是也。今當朝審日期，例應檢冤重囚。屬下各府州縣，紛紛把人犯解來，連日審過幾處。今日掛牌，輪審常州、淮安二府。午堂時分，解子每通在門前伺候了。你聽，鼓樂聲動，想老爺開門也。內吹打、喊開門介。夫扮內中軍持手牌上都老爺分付，帶常州府人犯進審。外常州府屬解子，帶齊各犯進審。末扮解子押淨、丑扮大盜，生、旦齊上，長枷𨯕鐐上介。外都老爺分付，人犯挨牌點進。第一起大盜，斬犯郝大狡、山老虎；第二起奸殺事，斬犯熊友蘭，剮犯蘇戍娟；第三起妖亂事，斬犯一清。眾隨牌下。外你看這些囚犯，披枷帶鎖，足手拘攣，可憐此進去又是一番敲打哩！阿彌陀佛，就是現在地獄了！
剔銀燈森羅殿巍峨高接，活閻羅威嚴無別。待欲求生生路賒，盼不到金雞銜赦。內打介咳！可憐悲切，聽號呼哽噎，比劍樹刀山更烈。
末帶前各犯出介走，走，都爺吩咐：各犯分頭監禁，蘇戍娟發到女監收禁，熊友蘭暫寄司獄司。眾下。外吩咐淮安府原解，將府屬重囚帶進候審。內應介。末復押丑、淨、小生、小旦上挨牌點進：第一起地方事，絞犯高豐；第二起大逆事，斬犯何魁、何有、何曾；第三起奸殺事，斬犯熊友蕙，剮犯侯三姑。眾下。外你看這般囚犯，一發苦楚；從淮安解到這裡，多是一絲兒氣了！
前腔受鞭敲肌膚迸裂，荷枷鎖形容慘絕。業鏡臺前魂已攝，則一縷氣絲猶熱。咳！今日這是一班囚徒，將來通是無頭鬼了！處決，冬前秋後，轉眼是酆都路接。
眾囚犯又出介。下。內封門介。夫扮解子押生上熊友蘭快走，都老爺分付暫寄司獄司。生大哥，棒瘡疼痛，走不動了。夫自作自受，那個顧得你？快走，快走！生哎！
新水令犯由牌標寫恁真切，甚風光又把平江路躡。夫且喜路不多遠，這裡已是禁門首。門上的！末上甚麼人？夫都老爺發下一名斬犯熊友蘭，是無錫縣解來的朝審有名人犯，好生收管去。末那邊房裡去取收管。死囚，隨我這裡來。你叫熊友蘭麼？好生住在這裡，不要啼哭，我去門上照管哩。下。生皇天嗄！好冤枉！都只為興妖十五貫。我自家亦有不是，與十五貫何干？一不該捨舟步行，二不該與女兒家共話。有釀禍這兩節，今日個公案如鐵，有一搭市西頭是俺好歸結。
呀，天色又是這般晚了。疲倦已極，就倒地睡他一覺罷。睡介。淨押小生上走，走，都爺分付，將你發到司獄司收禁。走！小生好苦嗄！
步步嬌天鼓狂撾空悲咽，淚盡餘清血。淨司門上有人麼？末上天色這等晚，還有寄監人犯麼？淨都爺發下斬犯一名熊友蕙，山陽縣解來，收取明白。末進來。淨收管。末那邊房裡去取。你叫熊友蕙？隨我來，進來。下。小生苦嗄！我平日閉門讀書，足不及戶外，那知道好端端的，直到這裡來！你看陰風遍地掣。呀！這是黃昏時分了，聽不得鬼話啁啾，鼠聲雄桀。摸介原來壁下睡了一人在此。咳，這便是甘心服死的了。像我熊友蕙，那裡睡得熟麼？負痛已結舌，誰承望偷將一夢飛蝴蝶。
阿喲，存立不定，我也靠一會兒。生起介咳！可憐！
折桂令嘆黃昏直恁淒絕，一聲聲柝韻驚心，使我淚不交睫。咳，我一死倒也罷！下梢頭原沒甚周折，只是我那兄弟嗄！直恁的輕填一命，俺又把一命幫貼。今日裡赴雲陽無從永訣，前日個唱陽關便是長別；兩下情熱，不枉卻難弟難兄，暢好是前後同轍。
說到其間，不覺咽喉氣噎，不免再睡一睡。小生呀，好奇怪！那人聲音，好像我哥哥！口中聲聲叫着兄弟。呀呸！說這樣沒志氣的話，我哥哥怎得到這個所在來？
江兒水他海上星槎泛，天邊雁影孑。料不似我熊友蕙，這般郎當曳地囹圄歇。生呀，說甚麼熊友蕙？噲，哥！那一個是熊友蕙？小生在下便是。你是甚麼人？生你是熊友蕙，我……我就是你哥哥熊友蘭了！哭介兩地相思分吳越，不信一場惡夢同誣揑！門外有月光，大家細認認，隱隱偷窺殘月。生呀，果然是兄弟！小生哥哥嗄！一死臨侵，又博得這回親熱。
小生哥哥，你……你怎麼也是這等光景？快說你兄弟知道！生兄弟！
雁兒落俺只為傍蘇臺學鼓枻，知道你滯圜扉身縲絏。小生哥哥在蘇州就知道兄弟的冤枉事了麼？生多謝他贈纏頭當贖鍰。小生眾客商助錢交納，這卻好了。生又誰知障青天遭污衊。小生污衊哥哥甚來？生呀，他道俺竊玉手偏搩。小生陷你也為奸情？生殺人的禍最烈！小生陷你謀殺，有何實據麼？生則這十五貫是真贓證。小生哥哥怎不折辯？生枉有萬千言空訴說！小生難道問官不察，問成死罪？生昭雪，誰則把水晶燈日頭熱？冤孽，打扮着潑風刀秋後決。
小生呀！兄弟受此奇禍，只道亘古所無，不想哥哥今又受此慘禍。兩下無辜，死無葬身之地，兀的不是痛殺我也！生兄弟，快醒來，快醒來！小生呀，哥哥！
僥僥令閉門誣作惡，行路指為竊。同日無辜同授首。可恨那問官，全不把覆盆冤一線揭，全不把覆盆冤一線揭。
生兄弟，你怎麼怨着問官？別人的枉事，須有個冤家仇對，裝砌而成；偏是你我的冤枉，分明是天造地設的一般，自家走到死路上去！
收江南呀！這的是網羅自陷呵！那裡是因仇對犯仇隙？眼見得沒頭公案任磨滅。小生上蒼，上蒼！今日朝審，怎不昭雪？生這疑案怎決？這疑案怎決？少甚麼葫蘆依樣畫來捷。
小生哥哥，你我一死也罷，只可憐去後呵！
園林好暴骸骨誰為掩穴？遇春秋誰為祭設？從此後宗枝斬絕。阿呀，哥哥嗄！問全孝友那一節？問全孝友那一節？
沽美酒生好宗枝已斬絕，好宗枝已斬絕，俺道身後事竟完結！大笑介長笑一聲天地徹。小生哥哥，到此地位，還有何喜麼？生喜只喜：同年同日陞天路，彼此相挈。典刑之後，一靈不瞑，兄弟須要向我緊緊隨着。枉死城幽魂共攝，森羅殿哀詞共訐，望鄉臺層階共躡。恁呵！一處去尋娘問爺，再休教暫撇。呀，不枉了兄弟每兩情熨貼。
末上𠳶！這兩個死囚，一夜哭哭啼啼，攪得合司人通不安穩。小生禁長哥，同胞兄弟，獄底相逢，淚出痛腸，所以驚動了。末怪道姓名相似，原來就是同胞兄弟。一個淮安解來，一個常州解來，可可的俱在司獄裡會着，哭哭啼啼，這也怪不得你。只是朝審已過，哭也無益了！倘然驚動司主，倒有許多不便。生禁長哥說得是，今後再不敢高聲了。末這便才是。下。二生咳！天哪！
尾斷腸一夜聞啼鴂，說不盡從頭再說，早難道骨鯁男兒全無半點血。二生叫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