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二胥記/第三十齣
第三十齣 錦圓
青玉案小生、貼引內侍上千年宮闕成塵也，看萬里悲泉瀉。玉宇瓊樓餘敗瓦，蕭條荊棘，空庭僝馬，立向斜陽下。貼六宮花柳俱飄謝，一望章華盡荒野，昔日繁榮今已罷。合剪除榛莽，重興荊社，怎得還如乍？
貼大王千歲！小生梓童少禮！
菩薩蠻梧桐葉落空宮裡，相看清淚如鉛水。貼賴得有英雄，迎歸大內中。小生管弦驚廢落，光景俱非昨。貼今幸返深宮，休忘巴水東。
小生寡人竄跡遐荒，無復重興之望。梓童，你投身水涯，亦無再生之理。今寡人亡而復興，梓童你死而復生。一者皆天地祖宗之祐，二者皆申包胥哭請秦師之功。今包胥往謝秦師，俟其歸國，寡人當賜以重爵，分國而治。昨其妻已迎入宮中，當即稱為梓童之妹，招配包胥，以答其功。梓童意下何如？貼惟大王尊命。生上
菊花新巴山楚水曉煙斜，極目蕭條三兩家。飛燕遶天涯，說不盡興亡閑話。
擾擾離秦闕，匆匆返楚宮。蕭條千里道，滿眼盡飄蓬。自家奉命報秦，今歸返命，一路風景，到處淒其。俺想楚國雖復，百姓之彫殘如故，安得枯萬靈之骨，以誇一將之功。今日復過我主，即當辭職歸田，遂俺夙願。來此已是宮門了，不免徑入朝見。入朝介主公、夫人千歲，千歲！臣奉主命，往謝秦師，秦王不勝之喜，約以世敦和好，緩急相扶。臣事已竣，願乞身歸田，遂臣初志，伏望主公憫察。小生賢卿平身。賢卿，你說那裡話？不佞亡棄國家，若無賢卿，則身與妻子，俱不可得保，安望復有楚國乎？寡人正欲錫以重爵，分國而治，怎便乞身歸田？視寡人為何等之主？
石榴花想起亡家敗國孽根芽，教人暗裡痛嗟呀。都是那幾個奸邪呵，剗口兒輕輕樹起狠槎枒。嶮送的俺臣和主，婦和夫，都將一命掩黃沙。幸賴賢卿呵，你忠心赤肝淚雨麻，投至得大秦兵向函關南下。這勳績比河深，似山高，便盟分帶礪不爭差。
生主公失國，臣等之罪。主公復國，實非臣等之功。
前腔提起那欺君誤國潑奸邪，都是從天降下禍根芽，生生的斷送楚邦家。如今小臣別無所願，則願的我君王早與鑑前車，把忠邪賢佞細審察。若論小臣之功呵，止不過走咸陽，強把秦兵借。甚勳績，比河深，似山高，盟分帶礪兀的不爭差？
貼休道是，
大和佛楚國江山全是賴伊家。則妾身夫婦，若不是大夫呵，赴水涯，嶮將一命飽龍蛇。小生沒爭差，封侯拜相猶嫌小，你功高社稷有誰加。還有一件，寡人聞賢卿中途失偶，俺梓童有一少妹，性甚賢淑，堪配君子，今欲歸卿以奉箕箒。小生貼還思伊青鸞失偶誰堪婭。俺兩人呵，與你把紅絲牽下，再休道為國忘身不顧家。
生主公不聞屠羊說之言乎？大王復國，臣亦復屠羊之肆。今主公復國，臣亦得復楚國下大夫之位。於志足矣，於事畢矣！
前腔臣好似屠羊失肆心自嗟，敢浪誇，隻身再造楚邦家？掩泣介臣妻鍾離氏為吳兵所掠，因臣走叩秦邦，不及訪問下落，如今也無可復訪了。並頭花，早些卻被狂風打，知他生死是怎麼？長則向燈前淚滴千行下。臣素知臣妻之守，料他必全節而死。臣怎肯把糟糠妻捨？還則是重向東風逐彩霞？
小生笑介爵不可辭，這婚猶不可辭。王姨已取入寡人宮內，今日吉日，寡人和梓童主婚，便與卿結成合巹之好。宮娥快請王姨出宮相見。請旦出見生介
思園春久隔夫君萬里遐，今朝相見猛驚訝。生驚介呀，你緣何故隻身得入帝王家。我和你數載飄零沒信音，則怕相逢此地是還差。
會河陽旦沒甚爭差。生我敢眼花也！旦也不是相逢眼花。生這等你畢竟何以到此？旦想當初呵，遭驅被擄遇兵戈，幸天暗裡相將，脫離網罝。生我已知你為吳兵所掠，後來怎生得脫？旦奴身陷吳將伯噽營內，自分一死，以全吾守。其妾千嬌，私遣老兵，送我逃難，向湘皇廟權停罷。那時得遇著中宮駕，今日與你重會在金鑾下。
生元來如此！此皆皇天暗祐，使我夫婦得以再合。想我當日呵，
越恁好辭家遠去，辭家遠去，相思眼望賒，歸來不見我賢妻面。後來為國事所迫走天涯，把思家夙念都丟罷。今朝驀地逢，想天公暗祐緣非假，想天公暗祐緣非假。
小生今日賢卿與你夫人相會，雖為舊偶，實同新好，寡人與梓童當把酒相賀。遞酒。生旦跪飲介。小生你兩人呵，一個真可號為忠臣，一個真可稱為義婦。
縷縷金忠和義，兩難加。一個擎天日把雲拿，一個遭磨障，怨魂將化。今朝相會紫鸞車，這姻緣信非假，這姻緣信非假。
內傳秦國使臣到。老黃門上銜命來秦闕，頒恩到楚邦。入見王介臣乃秦國黃門官是也。奉寡君之命，還報大王謝師之使。前申包胥使秦，寡君授職左丞相，進封關內侯，食邑二千戶，包胥固辭不受，以未得大王之詔故也。今寡君特遣小臣申請大王，使之並相二國，以旌其伐。小生功不受祿，後將無肯立功者。今包胥固不受祿，是將離俺兩國之歡，不惟不忠，抑且有罪。煩秦使以秦王之詔詔之。老大王令諭，實為有理。申大人休得固執，以傷兩主之心。生臣豈敢違兩主之命，致離兩國之歡，但功微賞厚，竊恐不稱，有負天恩也！小生秦使你不知他夫人因兵戈拆散，今日纔得相會，當並封之為秦楚二國夫人。老如此一發恭喜了。申夫人速宜祗受，弗得固辭。生旦易袍服，叩謝楚王介願主公夫人千歲！回謝秦王介願秦國大王亦千歲！起唱
越恁好王恩天大，王恩天大，兩夫婦，贈恩加。想當初流落荒郊野，未卜死和生，似翻飛紫燕天一涯。今日重相會，合中興家國齊稱賀，中興家國齊稱賀。
小生寡人國破，卿亦家亡，今寡人復國，皆卿盡節效忠之功也。卿家復合，皆卿妻守義不辱之力也。古云：國亂思忠臣，家貧思賢妻。如卿夫婦，可為兼之矣。內侍可送相國、夫人，並歸私第，稱觴受賀者。生旦微臣夫婦受此隆恩，真殺身難報也！小生貼
攤破地錦花楚邦家一樣的成拋捨，今日再合似枯木上長出根芽。真個是賢婦賢臣，義聲相亞，兩堪嘉。億萬載，姓名誇。
生旦萬里黃埃起戰塵，小生貼望風遙拜半儒紳。
生旦身餘一劍酬明主，小生貼四海乾坤有幾人。
小生、貼、老先下。內侍送生旦轉行介。生夫人，我和你山莊泣別之時，怎想有今日也！旦今因兩主之命，恐離兩國之歡，只得暫受其爵，怕此還不是相公的結果日子也呵！生夫人之言，正合吾意。
麻婆子當日當日飄零去，覷存亡似水底沙。合今日今日身榮貴，覷功名似眼內花。合只有恩情一點□難磨，電光石火謾云假。眼前富貴，俱非吾願，願得夫和婦重返舊莊家。
生想起子胥為報父兄之仇，乞食吳門，受過萬千磨難，後來方遂其願。俺自念身受楚國之恩，捐軀殉難，與夫人各受盡千般折挫，今日甫遂其志。追思前事，彼此俱成一夢。
永團圓世間萬事真幻也，似眨眼，轉雲霞，興亡離合如戲耍。旦世間萬事，自是如此。只要辦卻至誠心，諒天公知鑑察。合楚亡楚復，恩仇兩字非是假。痛哭秦庭下，幾經晝夜哭的鐵人也嗟呀。恰便似，精衛鳥填海峽，天驚石破千載魂難化，怨恨何時罷。
尾聲怕則怕向秦庭空淚灑，萬載孤臣相似也，且則是臥向山莊閑聽暮蛙。
舊宮禾黍歎離離，孤館幽窗夜雨時。
濁酒數杯燈一盞，老夫和淚寫新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