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傳奇/一捧雪/第五齣
第五齣 豪宴
仙呂引子天下樂淨冠帶、雜隨上奕世夔龍亘古稀，炎炎權勢覺天低。朝廷已作家庭事，笑殺淮陰封假齊。
上公周太保，副相漢司空。
應知能作述，豈曰濫恩榮。
自家嚴世蕃，別號東樓。父居相國，身為侍郎。富堪敵國，力可回天。文武官僚，盡供驅使。生殺予奪，俱屬操持。休說他人稱功誦德，只俺父親自題「家慶圖」道：
有我福，無我壽。有我壽，無我夫婦同白首。有我夫婦同白首，無我兒孫七八九。有我兒孫七八九，無我個個天街走。
笑介你道為父之樂如此，為子者可知矣。可恨這些不識時務的，動輒交章劾奏：那夏桂州崛強老子，楊繼盛浮躁書生，其他曾銑、沈鍊等，都已誅戮盡了，料無人再敢妄言矣。爾來朝政肅清，俺忙時不過票幾道奏章，閒時受用些歌姬舞女，賞玩些書畫鼎彝。正是：
身近玉墀新袞綉，手調金鼎舊鹽梅。
有一越中莫無懷，與我兩世通家，近因補官到京，已來參謁。今日與他設酌洗塵，怎麼這時候還不到來？生、末隨上
姓名天下金甌寵，節操風前玉樹清。
末奉勞通報一聲。雜莫爺到了！淨出迎、見介。生辱蒙華命，敢溷兵廚。淨深藉輝光，用開陳榻，小坐在萬花樓。就此同行。攜生手行介。生呀，好一所大樓！畫棟凌雲，朱欄映斗。展開風月添詩料，妝點江山歸畫圖。果然好奇觀也！淨樓無足稱，不過藏幾種古玩，以供朝夕把玩而已。生能賜一觀否？淨指介前後廂樓，號分風、花、雪、月。這一樓是商、周彝鼎，這一樓是漢、宋杯環，這幾間是汝、定、官、哥，這幾間是唐、宋書畫。令先君掌國許久，府中古玩畢竟也多！生先嚴不是個賞鑑家，故此送禮中古玩字畫都不曾收，也不得錢來買。淨笑介那有個宰相家沒錢收古董的麼？小弟倒用幾個閒錢，搜得些奇物。只是一件，各處送來字畫，怕我疑心不是故物，不敢裝潢。其餘貧家收來的，一發破碎了。便有幾軸現成裱過的，或是闊狹失宜，體製欠雅，意欲另裱一番，只是偌大京師，尋不出一個裱褙好手。生晚弟寓所，卻有一人，倒是古董行家，賞鑑頗精，又會裱褙。晚弟窮官，也留他不得。恩兄若用，就喚到貴府承値何如？淨嗄！他是那裡人，姓甚名誰，為何在貴寓？生他姓湯名勤，蘇州人氏。因貧落無依，晚弟挈帶在此。淨着人去請來一會。生對末介你去對湯先生說，嚴爺要你裱畫，即刻同來！附耳介須換了衣帽來見。末曉得。為奉恩東命，同邀館客來。下。淨叫掌古玩的在各樓內隨意取幾件來看。雜領旨。捧瓶、罏、畫卷上。淨這是龍文寶鼎、美女花觚。生看介妙，妙！真乃商周重器，宗廟奇珍也。
仙呂過曲皂羅袍郟鄏鎔金遺世，看雲雷隱隱，翡翠輝輝。淨這是紅玉九螭環、脂玉雙熊鎮。生玲瓏碾就雪霜欺，淋漓染卻胭脂膩。淨這是右軍蘭亭序、摩詰輞川圖。生種種妙絕，真目未所睹。試看銀鉤鐵畫，魚龍吐奇，和那丹山碧水，煙雲望迷。淨什麼好東西，如此過獎。一經題品須增貴。
末同付淨衣帽上
赫赫公台位，潭潭相府居。
末稟爺，湯先生到了。付淨作跪門、膝行、叩頭介門下犬馬湯勤叩見！淨何須如此行禮，請起！付淨嗄！淨對生介在兄處什麼服色？生平日原是衣巾，今見台兄，故此易服。淨既如此，換了衣巾。末與付淨換介。淨人物到也伶俐。生既蒙清盼，可留以侍朝夕。淨遨遊二帝罷。雜宴完了。淨起樂！定生席介。又將杯匜欲定付淨席，恭介。付淨湯勤侍立不當，焉敢賜席與坐！淨不必過謙了。令雜安付淨杯匜介，付淨告坐介，各坐飲酒介。淨草酌無足為歡，有新教的女優搬演雜劇，聊可侑觴。生既食侯鯖，又觀霓舞，何以克當！小旦扮末上、點戲介。生還是台兄主意，使得盡其所長。淨有新演的《中山狼》幾折，恐未精熟，見笑大方。生既是新劇，一發妙了。淨就是《中山狼》罷！小旦應下，淨、生、付淨隨意飲酒講話介。小旦即上、作開場介「翠幕華筵列絳樓，清歌妙舞勝丹丘。盡說消愁愁不了，醉時休。世路嶮巇恩作怨，人情反覆德成仇。好把中山狼着眼，醒時休。」那來的非別，東郭先生是也。下。旦扮生、挑琴劍書囊上
北仙呂點絳唇奔走天涯，腳根倚徙，萍無蔕。回首雲泥，覷人世都兒戲。
俺墨者東郭先生便是。要往中山進取功名，收拾書囊前去，早又是暮秋時候也。
混江龍斜陽天際，潺湲流水過殘堤。幾陣陣風吹葉落，幾點點鶩趁霞飛。恰早是一片雲光迷上下，猛可裡四圍山色失東西。蕭疏短鬢，淹蹇鶉衣。囊餘錦字，瓮有黃齏。泥塗曳尾，空谷羈棲。望介是何處旌旗劍戟電般馳，忽聽得驕驄畫角雲中沸。內喊介狼來了！狼來了！丑扮狼、帶箭奔上。旦作驚介呀！忽遇着豺狼當道，閃得俺麟鳳興悲。
丑先生休怕，俺被趙卿打圍射着，帶箭而逃，先生可憐，救俺一命咱！旦恁好差也！俺要進取功名，急忙趕路，怎管恁閒事，況趙卿盤問起來，好不嚇殺人也！
油葫蘆俺是個四海空囊泣路歧，怎當得將軍八面威。丑先生！昔日隋侯救蛇，銜珠為報，願早救俺殘喘，俺須重報先生咱。旦不指望酬恩報德着貪癡。丑人馬看看趕至，俺霎時性命都休。先生，卻不道墨者兼愛為本，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先生須細想着。旦罷、罷、罷！俺把那萬言書收拾囊無底，破青氈救恁多狼狽。丑好也！只俺身子多大，先生囊小，只索踡了四足，好把繩子緊緊的縛住，掩了胡頭兒，將俺裝在囊裡。旦縛丑、裝入囊介恁好把背似蝦，腰如蝟。藏着尾，縮着蹄。丑多謝先生了，倘若趙卿到來，是必用心打發他。旦狼呵！救的恁休歡喜，救不的恁休煩惱者。只怕一鯫生支不得軍和騎，頃刻裡凶吉怎能期。
小旦扮趙簡子、領眾上草枯鷹眼疾，風勁角弓鳴。俺趙卿是也。射獵中山，見一狼人立而啼，放箭射着，走的來影也沒尋處。見旦介兀的漢子，可曾見狼去來？旦俺不曉得。小旦那狼中箭，趕到此處，明明是恁藏着，恁看俺劍者！旦唱
天下樂那裡見出柙淨獰猛似羆，停也波威，莫浪疑。小旦恁須曉得，狼乃至惡之獸，何用救他。旦也儘知他性貪狠，恨不得屠腸胃。小旦恁休巧語花言，快說藏在何處？旦俺只一身，那裡藏得？小旦呀！莫非藏向書囊內麼？虞人們開着！旦狼大囊小，怎生容得？俺囊呵，止把那殘編斷簡收，怎與那狐群虎黨棲？休得守株求枉自遲征轡。
小旦既沒有狼，俺須去也。即鹿聊為樂，田禽豈自荒。下。旦且喜趙卿去了。老狼，老狼，恁如今活也！丑囊內喊介趙卿已去，俺在囊中縛得好苦也！臂上流矢煞是痛哩，先生快開囊放俺者！旦開囊解縛拔箭介。丑出囊介慚愧也，險些性命被趙卿送了，謝得先生救俺。則俺有一句不識高低的話兒，敢說麼？旦有甚說話來？丑俺被箭趕來，在囊中受苦一會，肚兒裡餓得荒。先生可憐見，權把你來充饑罷。撲介。旦躲介
寄生草眼腦真饞劣，心腸忒魅魑。逞狼心便忘卻顛和躓，恣狼貪不記着恩和義，肆狼吞怎容得天和地。丑隨你會講，俺不喫恁，決不干休。旦只俺半生來冷眼避閒非，誰想一會兒熱念淘閒氣。
丑撲介。旦且住！若要好，問三老。那邊一個老人來了，俺同你問他，該喫俺不該喫俺。老旦扮老人上
蕭蕭古樹枯藤掛，慘慘寒雲遠岫凝。
俺杖藜老子是也。你們為何喧嚷？旦丈人，這狼被趙卿射中，趕來向俺求救，俺把書囊救他一命，纔出囊反要喫俺，你道該喫不該喫？丑丈人，不要聽他，他見俺被箭射傷，把俺縛在囊中，受了多少苦，又對趙卿罵俺許多，假意救俺，要自己謀害俺哩！你道該喫不該喫？老旦你兩個說來，都無憑信，如今依舊縛在囊中，把那受苦的模樣，使俺親見一番，若果受苦，先生，你也說不得，只索與老狼喫下者。丑說得有理，俺餓得緊了，快縛起來，丈人看了苦處，俺便要喫你了。旦縛介、置囊中介。老旦你可有佩劍麼？旦俺帶得有佩劍在此。老旦如今還不殺他！旦着、着！老旦踏着，旦提劍介。旦
煞尾牢籠奇計高，出鞘青鋒焠。一任恁噬臍瞞昧，從此要施爪排牙今已矣。須念着濱死的危機，怎忘卻受恩的深處，方信道眼前報應難迴避。縱人心可欺，怕天公作對，殺狼介呀！把這負心的中山狼做傍州例。
下。淨殺得快活！生好戲！好戲！各立起介。生要告別了！淨再坐坐便好。生不敢！淨湯先兒就住我府中罷。付淨是。淨對雜介明日先付五百銀子與湯先兒，置買吳綾蜀錦，玉軸牙籤。再付三百兩，在近府前後，買一所房子，與他居住。雜曉得。付淨謝爺！復向生足恭介
淨紅粉歌聲翻白雪，生雕檠燭影醉青年。
須信人生能有幾，付淨應知世有地行仙。各下
